有那么一瞬间, 林瑟瑟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已经认出了她,如今他就是在公报私仇,故意叫她过去斟茶的。
可转眼想了想, 她又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她方才回话时,刻意吊住了嗓子,若他真是认出了她, 那按照他的脾性,怕是早就将她赶出去了。
掀开的门帘往里灌着冷风, 皇帝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她将脑袋别的像是烧鸡似的,低埋在脖颈之中,小心翼翼的朝着皇帝坐下的位置移去。
玉姬向皇帝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皇上, 皇上万福。”
她乃是太上皇赠给司徒声的姬妾,皇帝早就认识她, 见她行礼也没有多说什么,手掌轻抬示意她起身。
皇帝没有让她离去, 玉姬便又坐了回去,纤细的玉指叩住茶夹, 将炙烤好的茶饼夹出来冷却。
说是给皇帝斟茶,但煎茶需要时间, 是以林瑟瑟站过去后,便像是一桩木头似的杵在了一旁。
若要煎茶,需经三道,先炙烤, 后冷却, 再将茶饼碾罗成末。
这碾罗时, 茶饼的碎末难免会四处迸溅, 玉姬不愿失了仪态,便唤了声‘阿眠’,示意让林瑟瑟来做。
林瑟瑟弓着腰,垂首迈着碎步跪坐在玉姬身旁,她不怎么爱喝茶,但她会泡茶。
在冬日里,文昌帝君常常在杏树下煮雪烹茶,红炉温酒,她见得次数多了,难免也耳濡目染,在茶艺上颇有几分造诣。
她执起鎏金纹银茶碾,动作舒缓的碾罗着茶饼,皇帝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只是自顾自的对着司徒声道:“司卿,皇后为你义妹,你该是比朕更了解她。”
他迟疑一下,继续道:“上元节那日,朕不慎惹得皇后伤了心,这些日子皇后不食、不寝,令朕心中十分担忧。”
司徒声翻书的动作一顿,他挑了挑眉梢,眸光轻瞥了一眼正在碾茶的女子:“哦?”
见他应声,皇帝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朕应付完朝臣,便抽出空来去她的营帐看她,可惜朕去晚了,她已经睡的熟了。朕不忍心扰她,只是她的身子本就单薄,今日一见才发觉她憔悴削瘦,身形枯槁。”
皇帝一连用了好几个形容词,来描述她如今有多么凄惨,生动形象的塑造出一个为他不吃不喝、日渐消瘦的痴情女子。
事实上林瑟瑟虽然连着几日失眠,又没怎么吃饭,也只是身形略显清减,面容更苍白了些。
更何况她失眠和胃口不佳,跟皇帝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令她神色憔悴的罪魁祸首,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的身形,寻摸着皇帝说的瘦,到底是哪里瘦了。
皇帝见他不接话茬,只好话锋一转:“朕来此地,主要是想问一问司卿,皇后平日都喜欢些什么,朕也好安排下去,早日与皇后解开心结。”
这个‘心结’乃是一语双关。
他作为皇帝,自然不会闲到因为一个女子,跑来臣子的营帐中询问这些细琐之事。
就算皇后真的不吃不喝,将自己饿死在营帐里,他最多就是愧疚一阵,事后便会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之所以来这里,又是说皇后因为他不眠不食,又是说想要补偿皇后,就是想利用皇后,拉近他自己和司徒声的关系。
那日皇宫内进了刺客,不去刺杀皇帝,却偏偏跑去斋宫刺杀司徒声,但凡动点脑子,也能明白其中的猫腻。
再加上他在司徒声的酒杯里动了手脚,司徒声那日喝了那么多酒,夜里肯定感受到了异样。
司徒声能坐上如今的高位,自然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他作为刺杀最大的受益者,必定会被司徒声列为首个怀疑对象。
虽说刺客早已服毒自尽,就算着手去查,也已经死无对证,但司徒声向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是他不及时自证,必定会遭到司徒声暗地里的报复。
自证的最好方式,便是表现在他对皇后的关怀和宠爱上。
不管皇后与司徒声私下的关系如何,两人表面上以兄妹相称,皇后便是司徒声的人。
只要他对皇后好,就如同告诉司徒声,他接纳了皇后,也愿意与司徒声冰释前嫌,愿意乖乖的做司徒声手下的‘傀儡’。
因此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不在于和皇后解开心结,而在于解开司徒声对他的心结。
皇帝说的口干舌燥,抬首看向司徒声:“司卿以为如何?”
他慢条斯理的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页书卷的边角,似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女孩子家的心思,做哥哥的也难懂,皇上若是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她自己。”
皇帝怔愣一瞬,有些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气氛僵持了片刻,皇帝见他似乎不想再多说,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可毕竟是自己亏心在先,今日来此又是为求和,自然不能甩脸子给他看。
皇帝为给自己个台阶下,望着跪坐在一旁正在煮茶的宫女:“茶可煮好了,朕说了这么久,都有些口渴了。”
林瑟瑟突然被点到名,舀茶汤的手臂微微一颤,险些没将茶杯拿滑。
她面朝下,手朝上,缓缓侧过身子,将手中煮好的茶汤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