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完礼之后已经月上山头,今日的月亮格外地圆,随玉还记得以前父亲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天十五,月亮正正是圆如玉盘。
屋里红烛摇曳,红烛上还粗劣地勾画着一对交颈的鸳鸯,只是那技术太差,看起来像是两只秃了毛的鸭子。
他盯着那一对蜡烛,摇曳着细碎的光,和从窗棂边透进来的月光交相辉映,难舍难分。床上铺着厚厚的龙凤被,褥子下面应该撒的是花生桂圆红枣,隔着床褥,随玉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屋子里静悄悄的,随玉好像听见了红烛灯芯爆裂的声音,他想起虞哥对他说的,灯花爆,喜事到,今天他成亲,姑且能算是一桩喜事吧,只是遗憾,父亲不能为他唱贺词,兄长不能背他出门,虞哥和长姐没能为他挽发。
林华又偷偷地溜了进来,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白米饭,饭上面放着一个鸡腿,旁边放了些随玉平日里爱吃的萝卜腌菜,还有一碗甜汤:“嫂子,吃点儿东西。哥叫我送来的。”
随玉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硬着头皮吃了点东西下去,林华的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想着他一个人吃饭,便在旁边跟他说笑:“嫂子你知道吗?寨子里得有一年多没办过喜事了,今天好热闹。”
“桌上还有烤乳猪,我一片肉都没吃着。”
随玉笑了笑:“你怎么不叫婶子给你留点儿?”
“他们太忙了。”林华想了想,“嫂子你还想吃什么吗?我去外面给你夹点儿。”
“不用了。”随玉没能吃完林华给他带来的饭,倒是那碗甜汤他都喝了,应该是用红枣银耳熬的,很香很甜。
林华看他喜欢,又忙着给自己的兄长刷好感度:“这是青哥煮的甜汤,是只给你一个人煮的。”
随玉嘴里的一口汤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偏爱。
陪着他吃完东西后,林华才端着东西离开。
又是一阵寂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前面宴席上的喧闹声,随玉的胸口一阵酸胀,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像是有了安稳的生活,又觉得一切还是在原地踏步。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明白,就听见了房门外的脚步声。
是林牧青过来了。
门刚一打开,随玉就闻见了冲天的酒气,他皱起眉头,去推开了原本半掩着,只能透进一丝月光的窗。
顿时月华盈满整个屋子,沁凉的山风吹散了一点林牧青的酒意。
“随玉。”
林牧青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落在随玉的头顶。
随玉站在窗边,看着面前那个可以称作是他夫君的人,下午还穿得整整齐齐的喜服,到现在也已经是乱糟糟的一团,皱皱巴巴地,上面像是还沾上了什么油渍,随玉移开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林牧青却拉着他的手,把人拉到凳子上坐着,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土陶做的酒杯,还有一堆红枣桂圆花生。
他的手很大,还带着滚烫的热意,随玉只觉得碰到他手的地方都像是要被灼伤:“你松开我。”
“先喝酒。”林牧青松开他,往那两个酒杯里倒了两杯酒,“成婚的最后一步,合卺酒。”
随玉看着他飞扬的眉和被胡须遮了一大半的脸,才慢慢伸出手,端起那个酒杯举到林牧青的跟前:“喝了,礼就成了吗?”
林牧青又重新抓着他的手:“别的什么话我也不会说,但我会对你好的。”
戏文里说,每个男人天生都会说这样的花言巧语,随玉并不当真。
“林牧青,没有官府的婚书,没有我父亲的首肯应允,怎么就能算是礼成?”
林牧青像是知道随玉的想法,从袖口里掏出一封文书,封皮上的大红的婚书两个字烫红了随玉的眼睛,他拿过来,看着婚书上的随玉和林牧青两个名字和官府盖的大印,他的声音有些抖:“这里没有我的户籍,婚书你是怎么拿到的?”
“是费了一点功夫,不过不重要。”林牧青又接过那婚书,“拜高堂的时候,我们朝着廿州的方向拜了的,也算知会了他老人家。”
“你那算是哪门子的知会!”随玉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点点酒液落在了桌面上。
林牧青又把那刚刚洒了酒的酒杯斟满酒:“你别生气啊,等过一段时间,我带你回娘家去,你看行吗?”
随玉又问:“所以现在,我的户籍是落在这里了吗?”
“是,你现在就是林随氏了。”
随玉在他的脚上踩了一脚:“你别胡说。”
“行了,赶紧把酒喝了好休息了。”林牧青固执地要随玉跟他喝完这杯合卺酒,最后是终于是半哄半强迫地让随玉把杯里的酒喝了下去。
随玉从前被随云昌管得很严,滴酒都不许他沾的,今天猛地喝了这一杯下肚,脸上顿时就泛出了红,林牧青没有什么文化,也不知道什么芙蓉面仙人姿,只觉得这个时候的随玉脸上的红像是开在三月春日里的粉樱,而其他地方的白又像是腊月白雪,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今天是他的新婚夜,面前的人是他新娶的夫郎。
随玉晕晕乎乎地,突然想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