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牧青就套好了马车,这次下山是全家都出动,连春娘都换好了衣裳,她好像还有些不习惯,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一会儿摸一摸已经花白的头发,一会儿又摸一摸衣角,她问随玉:“小玉儿,我这样可以吗?”
随玉把她衣裳上翘起的一个衣角给她放下来:“您这样非常好,看起来不像是娘亲,倒像是姐姐。”
“贫嘴。”春娘轻轻地打了他一下,“我今年已经快五十了。”
“一点都看不出来。”随玉很认真地说,春娘的双鬓斑白,眼尾也有着很深的细纹,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是很好,一点看不出老态。
林华也换上的新衣,这件衣裳是随玉和春娘一起做的,上面有些针脚是随玉缝的,他跟着云秀学的,又跟着春娘学了很长一段时间,总算有点成效了。随玉在上马车的时候,注意到林华的胳膊上,缠了一圈黑布,又去看春娘和林牧青,只见他们都习以为常。
下山的时候马车上多了一个人,林平和林牧青在前面赶车,随玉掀开车帘跟他打招呼,只见一向都大大咧咧说说笑笑的林平嘴抿得很紧,心情很差的样子。他看向林牧青,林牧青向他摇了摇头。
马车的速度没有骑马快他,他们从清晨出发,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只是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调转了方向,去了离城门不远的一片土坡上。
随玉下马车,就看见了这里的一座孤坟,没有碑,看上去已经很多年了,坟包上却是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有人会定时过来打理。
随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就看见林平把林华叫了过去。
林华从车厢里捧出一堆元宝纸钱,接过林平手里的香,恭敬地朝坟上拜了拜,然后又跪在坟前烧纸钱。
林平就站在他的旁边,随玉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跟他本人很不一样的孤寂和落寞,林牧青拉着随玉,也在坟前拜了一拜,就把时间留给了他们。
“那里埋的是谁啊?”他们没有走远,就在附近转了转。
“那是林华的哥哥。”林牧青给他拢了拢披风,“你不是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林华读书吗?”
“林华的爹,一心抱着他的读书梦,幻想着总有一天能够考取功名,他爹小的时候,他们的家底还算殷实,可他一心只想读书,家被拖垮了。父母临终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林华的娘就是那个时候嫁过来的,头一年就生了他哥哥,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养孩子,还要养着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丈夫,身子很快就破败下来。”
“后来呢?”随玉问。
“后来,林华的哥哥渐渐大了,知道帮娘亲分担一些杂事,虽然过得辛苦,但也算是好了些,直到那年林华出生,他娘因为他难产去世了,家里就全靠林华的哥哥撑着。过得太清苦了,他哥是个哥儿,身体也不是很好,赚的钱也勉强只够一家三口糊口。
但他们的爹,还是抱着他那个飞黄腾达的梦,交不起束脩,就计划着把林华的哥哥卖到小倌馆里去,那个时候林华才三岁。”
“是林平救了他们兄弟俩吗?他没有被卖掉对吗?”随玉抓住了林牧青的手。
林牧青摸了摸他的头发,随玉的发丝像他这个人一样软:“没有,他爹嫌弃林华是个拖油瓶,在卖了他哥哥之后,又想把他也一起卖了,这件事被他的哥哥知道了,他从小倌馆里跑了出来,把林华带了回去。”
“他把林华带回去了之后,在小倌馆里挨了一顿打,本来身子就不太好了,因为这顿打,就更活不长了。林平有一次偶遇了他哥,第一眼就倾心,我们那会儿没什么银子,我跟向至还有周意,我们几个人凑够了一百两银子给他赎了身。
就在我们都以为寨子里要办亲事的时候,他走了。走之前对林平说,求他照顾好林华,给林华改姓,把他葬在县城门口,那里能看见他回家的路,最后一个要求就是,不要让林华念书。”
随玉的心开始钝钝地痛,原来真的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那他们的爹呢?”
“卖了他们兄弟俩之后他得了很大一笔钱,这些钱其实够他的生活的,只是林华他哥把人抢回来之后,那些人牙子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回到他们家,把他爹打了一顿,然后又把他所有的钱都抢走了。最后,饿死在家里。”
林牧青叹了口气:“林平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把林华送到了我这里,他怕总是跟林华相处,自己永远都走不出来。”
“那他叫什么名字啊?”随玉问。
林牧青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姓金。花名林平不愿意提,觉得是侮辱他,所以我也没问。我想,他应该很讨厌这个名字。”
随玉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这么好这么坚韧的一个人,居然连个名字也没留在世间。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林平会在那个时候救他,可能只是希望他的爱人,在来世也能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他们过了一阵才过去,林平和林华已经收拾整理好了,林平还带着一把铁锨,又把坟堆好好地打整了一番,才拍了拍身上的灰。
春娘在马车里休息,看到他们回来才坐直了身子:“老啦,坐会儿马车都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