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叹口气,手里把玩的一枚小印轻轻磕着几案,发出清脆的声音来,“启儿身居宫中,可知匈奴部侵扰边境,从派出斥候到争相劫掠,用时几何?”
十五.刘启想到奏章呈上的数字,声音带些不确定,“许是十日之间。”
匈奴人草原游牧,机动性强,小股斥候派往各边境市镇探听虚实后,很快就是分批的烧杀抢掠。
然而窦太后说,更短。
“朝廷西北边报送到长安,快马加鞭也需四日之久。”窦太后手中小印顿在桌上,“何况西北……诸藩不平已久。”
刘启面容一肃。
藩王权重,实乃国朝大患。
真要说起来,这算是父辈甚至爷爷辈那会儿就结下的梁子。
当年惠帝年纪轻轻即驾崩,皇太后吕氏取美人周氏之子为皇后子,以之继位,是为前少帝。
少帝不过三岁,太皇太后称制掌实权,分封吕氏。这位少帝后来听闻自己并非太后亲子,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此言传到吕氏耳中,这还了得?少帝七岁被废,太皇太后另择人选继位,是为后少帝。
眼看皇室子弟要被这位老太太折腾干净,大臣们朝堂上又被吕家势力压迫得苦不堪言。终于这位强势的老太太活到头了,大臣周勃陈平等人抱团努力铲平了吕氏家族。
皇位总要有人继承,大臣却都不同意立功最大的那几位藩王上台——实在是被主强臣弱的局势吓怕了,他们宁愿要一个安稳的老实皇帝。
于是从头到尾没掺和这事儿的代王刘恒被迎接回了皇宫,是为文帝。
当年没当上皇帝的几位强势藩王,恰好有在西北地的主儿。
如今算起来,这几位叔伯藩王怕还恨着刘启他爹欠他们一个皇位。
若是西北变故,朝廷态度不明,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所以窦太后说,早做决断。
长信宫的灯火总是很足。太后眼盲,便格外喜欢亮光。宫室内有些白天也显得昏暗的地方都立上了宫灯,时时有宫人照看。
白日灯火。
往日看惯的长信烛火在刘启眼前留下一片昏黄的模糊痕迹。他使劲眨了眨眼,平息那一瞬间的眩晕,“母后,荣儿是否该归宫了?”
窦太后手中小印稳稳的立在案几上,“七日之期,确是今日。”
正被不知多少眼睛暗暗关注的太子正在回宫的马车上小憩。
燕回猛地掀了帘子,惊起了本就浅眠的刘荣。
他迅疾坐起,“燕回,可是出了事?”燕回倒是被他吓一跳,不由出声埋怨道:“哪有那么容易出事!去一趟太庙回来就奇奇怪怪的,我跟你身边这么久还没见你这么端不住过。”
燕回也是权贵之子,只不过家中不看重庶子,从小送进宫给刘荣当玩伴的。当时栗姬就是看中他一股子机灵劲儿,怕自己儿子太闷选了他。两人从小长大,自是没什么顾忌。
“哎,太庙里头是有什么东西吓着你了怎么的?”燕回也是真奇怪,这位从小那叫一个端方正直,讲究的是一个君子从静。
这两天是怎么了,莫非是真见了鬼神?想到这儿,饶是燕回万事不羁也有点胆颤。
刘荣没好气敲了燕回的头,“妄言!太庙乃皇家祖祠,供奉的是刘家祖宗,哪容你个破落儿妄议的。小心传出去,我可保不住你。”
燕回挨了打也不恼,捂住脑袋傻呵呵的笑。这厮心里清楚地很,刘荣话里的意思还是护着他怕他因为一张破嘴遭罪。
“那我不是忧心你嘛,你这夜里睡不好白天易受惊的,精神倒是好,我看着吓得很——”
燕回眼珠子一转,“你要是出个什么差错,你就罢了,陛下和夫人不得把我撕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燕回自有自己的一帮狐朋狗友。也正因为这,刘荣他们身处太庙,消息倒是灵通。
刘荣作势又要打他,“你若是还念着自个儿那一点俸禄,就给我老实会儿。”
燕回自是不怕,依然是乐,“太子没事儿那我这个破落儿也没事,谁在乎那点俸禄?”
这话倒是不假。他家里再怎么不看重他,钱财倒是不短他的——怎么说也是跟在皇子身边的,在乎的是一个面子。
刘荣不理他,燕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很快便下了马车去旁处找乐子。
仔细听着燕回的动静往远去了,刘荣才松了劲儿一般,双目微阖,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
平心而论,刘荣是个很好看的少年。母亲是明媚动人的美人,三兄弟长的都不差。刘荣更是因为年纪渐长,自小教养与学识加持,尤其有种青松之气。
这十几岁的清俊少年面露疲色,是在从小长大的玩伴面前都不敢展露的疲惫。良久,刘荣睁开眼,眼神透出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成熟与郁愤。
掀开帘子,长安宫墙遥遥可见。
他伸手一摸脸庞,触手冰凉。
太子归宫了。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两宫。
太庙一行之后,刘荣才是真正在法律与伦理上被承认的国朝储君。
上一世是没有的。
上一世的刘荣忧心母亲,又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