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齐玉从大氅里伸出一只手,接住一朵雪花。
她一身墨色裹得严严实实,掌心一朵雪花许久也不化。那手与冰雪相较,竟分不出哪个更胜一筹。
“阿孟,今年的雪是暖的。”
齐玉笑的像刚得了糖的孩子。这孩子笑了一阵,抖了雪缩回手去:“几刻了?”
宫凌抬头看向天边一抹隐隐约约的云气,计算了下时间:“想来此刻,流云他们也该入了西北军了。”
宫凌所料不错。
黎明时分,夜尽未尽,将明未明。
无论人马,此时最为倦怠。就在这一片昏沉沉的倦怠里,岳信恒带着人马冲入了西北军驻地。
流云早已率部潜入。等人喊马嘶惊醒了将士,他们的营房早已是灰烬一片。
有人葬生于睡梦中的火海,更多人逃出烟熏火场后迎来了骑兵的正面冲杀。
“流云!”
依稀是高子霖的声音。
流云策马回身,远远地望着曾经与她携手寒夜的少年,脸上裹了烟灰不复一向沉稳。
“你就这样狠心!流云!”
高子霖声嘶力竭喊着,似乎这样就能喊出心中所有不平,改变如今的状况。
他的家族世代领兵。他姑姑是贵妃,表哥也曾坐上帝位;祖父进京平乱,最终却葬送了全家性命。
只有他活了下来。
父亲的旧部们救走了他,养他长大成人。这群叔伯们教他如何掌兵,待他亲如一家。
当他已经长成一个足够处变不惊的少年时,遇到了流云。
高子霖承认,流云足够美,也足够有才华。甚至于在那个无援的寒夜之后,他们之间的确有一些非凡的情意。
只是,她怎能如此?
她明知叔伯们养他长大,又怎能痛下杀手?
“你怎能如此狠心!”高子霖嘶喊着,全然不见处变不惊和少年老成。
流云凝眉一瞬,忽地笑了。
到这时候,他却还在怪她狠心么?
罢了。到底自己没选错。
流云回身,将高子霖远远抛在身后。扬鞭策马,遥遥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高氏,大势已去。
快是旭日初升的时候了,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齐玉心里感叹,这具身体果真是破败到极限了。
“雪下的大了。”
齐玉微一点头。
“是时候了。”
雪最干净,也最能掩埋污糟。
这样的大雪天,最适合做些谋朝篡位的窃国之事。
城门卫还未从迷梦中醒来,就去陪了他梦里荒年饿死的村头小翠。南城门悄悄地开了,给这腐朽王朝最后的心脏送上锋利刀刃。
“踏踏”的马蹄声带着肃杀气息,沿街百姓纷纷闭户锁窗。于是南华教披甲之士直入宫门,竟未遭到一点阻拦。
“民心已是散了。”
齐玉深深望了一眼宫凌,“阿孟,这是教训。”
“阿玉”
宫凌想说,阿玉,你别急。想要教我的太多别怕没时间,我可以慢慢学。
可她心知肚明是妄想。
再没有人比她清楚齐玉的身体状况,说是药石无医都嫌过轻。
南华教入宫了。
在几乎一面倒的民心中,入主京城。
吕侯爷亲自开的宫门。原来再怎么强大的王朝,改换天地也只需半日不到。
雪下的大了。
齐玉下马一瞬间有些踉跄,竟一下扑到雪地里。她茫然坐了一会儿,伸手试探着抓住一截衣袖。
良久开口:“这宫墙里的雪,竟也是暖的。”
宫凌再也忍不住,伏在她轻飘单薄的身躯上哭起来。
齐玉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又平静下来:“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
宫凌抱着虚弱的齐玉坐在雪地里,触手冰凉。雪是凉的,她也是凉的。
“雪怎么是暖的?阿玉骗我。”
齐玉心里清楚。雪怎么会是暖的呢?不过是她已经断绝生机,五感全失了。以前遮掩的好,如今身体渐渐枯败,竟也露了破绽。
齐玉撑着笑起来:“说什么傻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之前说的那些,不是都成真了?”
宫凌静悄悄的流着泪:她说带她离开,她们就真的逃出了明月楼。
她说带她回家,她们就真的从南境起家,一路至今。
她说让她做天下之主,眼看也要成真了。
她说得对。
她确实从未骗过她。
“可你没说过你会死。”
宫凌抱住齐玉,就像抱了满怀的雪。
你那些仙家手段,那些所谓神迹,那些纸人和幻术凤凰。
你从未说过,要动用这些东西,代价是你的命。
“我不会死。”
齐玉只剩最后一口气。这具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如今连五感都要全部丧失了。
“阿孟。我只是去了别的地方”
齐玉睁着已经无法聚焦的眼睛,费力的吐出这些字句。
她心知自己绝对不得善终,但拼这一命也要送宫凌登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