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没发生什么大事,没有征战没有灾患,算是个难得的好年月。
值得一说的,就是京城里一个文官下了大狱,有户人家携家眷出京。
年轻的家主和他有孕的妻子几经波折到达边陲小城的时候,一路奔波的妻子也即将生产。
妻子虽然出身簪缨之家,可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
自小祖母就要求自家子孙不论男女都要修习武艺,哪怕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可出京路途艰险,哪怕家主之妻体质甚好也很是受了不少苦楚。
如今终于安顿下来,远离了步步艰险的都城,全家都期待着这个即将到来的生命。
当然包括家主。
在外人看来,他与妻子感情甚笃,如今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说不期待是不可能的。
然而。
期待归期待。
在妻子拼命生下孩子的时候,家主并不在身边陪着她。
家主在杏楚街。
妻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彻骨的寒与浸透整个人的冷淹没她的身躯。
边城,哪里来的桃杏。
妻子不是傻子,那里大抵就是勾栏乐坊之类的地方罢。
——京城出身的女儿,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清的。
比如,自己丈夫的前后反差。
父亲屈死,母家下狱。
一向恩爱的丈夫,从不去青楼楚馆,发了誓永不纳妾永无他人的丈夫,在看清妻子背后的母家已经无法护佑她之后,很快背弃了承诺。
妻子在那一刻不再是家主的妻子。
她提起了剑。
产后虚弱的女人连一把银匙都拿不动,可她显然不是。
感谢祖母严苛的教导。作为最受宠的孙女,她在最顽劣的年纪学会了如何使用兵器。
对于妻子的变化,家主毫无所觉。
当然,也毫不在意。
一个没了母家帮扶的孤弱女人罢了,在远离京城,没有亲眷的边城,她能翻出什么浪花儿?
背叛这种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不远了。
丈夫的行径越来越过分,从经常出入到公然外宿,只用了不过半月。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齐玉在心里默念。又很快集中精力在冯戎的讲述中。
而故事仍在继续。
妻子一直在等。
等自己的身体恢复如常,等她负心薄幸的丈夫将荒唐行径摆到她面前,等边城早来的秋风将木质结构的房屋吹得更易引燃。
她准备了一场大火,祭奠自己的不清醒与错付的信任。
她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背弃诺言的丈夫让他永生难忘。
那一天来的比她想象的早。幼子的满月宴上,喝得醉醺醺的丈夫带着一个穿着艳俗绸缎的女人前来。
满堂宾客哗然,那女人分明是杏楚街的花姐儿。
何等荒唐——嫡子满月的庆宴上,带着自己在外间的姘头前来。
有宾客一杯冷酒泼在男人脸上,神志不清的男人忽然瞧见了自己妻子脸上淡漠的笑意。
那笑不达眼底。
他心里一寒,整个人瞬间清醒。
妻子命人将孩子抱回去,又客客气气请宾客回去。
没有哭闹。
衬得男人和姘头像两个大写的笑话。
就算是笑话,当然也是需要解决的。
妻子让管家婆子关了门,又让贴身的婢女去抱了自己的首饰匣子来。
她说,想去旁的地方散散心,要婢女收拾些衣裳,晚间要挑些好看首饰配衣裳。
婢女这时只记得心疼主母,心情郁结的妇人看看首饰又有什么不对?
怎么说都说得通。
入夜,白日里做了荒唐事的丈夫正有些心惊胆战的回味着妻子冷漠的眼神,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但他没能想多久。身边花姐儿的手十分灵巧,探向脐下三寸位置,不多一会儿,房里便传出暧昧声响。
此刻,秋风刺骨。
产后初愈的妻子提着剑站在了床边,对准那丑陋的器官一剑破空而去。
丈夫扭曲变形的脸令她疑惑,自己当初为何看上他?
裸露女人极度恐惧的尖叫撕裂原本平静的夜空。欣赏了丈夫狰狞面目的妻子提着滴血的剑走出房门。
“她杀了那个男人?”
冯戎有瞬间的沉默。
“没有。”
“唔。”
齐玉不再说话,用眼神示意冯戎继续讲。
她似乎有些明白这里头的人物关系了。
“她原本打算带着孩子离开。”
故事里的妻子推开房门,望着边城堪称陌生的天空与荒凉庭院,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过一个孤女。
父母皆亡,亲眷离散。
丈夫背弃,无人依靠。
她所剩下的唯独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既如此,便依靠自己罢。
仆役在午间就被各自驱遣回了家,如今面前被吵闹惊动的丫鬟婆子仅仅几个,面面相觑,望着自家主母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们都回去。
这孤女提着剑,身上还有些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