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逢吉一句“那殿下就去求娘娘回京”。
裴砚眼中终于有了浅浅的神光,他不是求她回京,而是求她原谅。
春去秋来,终于在元贞三十八年春末,林京枝带着她在月氏生下的孩子萧玄玉悄悄回到燕北汴京皇宫。
那日正值深夜。
有料峭春风悄悄从南窗吹入拂进大殿深处,百里逢吉正在御书房东面的偏殿帮着病重的裴砚批改奏折,这时候有小内侍悄悄近前哑着声音道:“百里大人。”
“山苍大人吩咐小的同大人禀告,娘娘带着小皇子回宫了。”
“这会子正往陛下一直暂居的东宫去。”
百里逢吉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他手里握着的朱笔来不及放下,笔尖上浸着大滴朱墨滴落溅在奏折上,霎时污了他认真批注的字迹。
“百里大人?”随风压下眼中震色,把身子躬得更低了。
在他印象中,状元郎百里逢吉是天子从太子时期就信任的左膀右臂,虽不及云暮和山苍那样自小跟随,可天子对他却是格外的信任。
百里状元当年为太子妃林惊枝能成功出逃燕北汴京,同还是太子的裴砚执剑相向,就算这样,百里逢吉依旧活着,成了燕北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孤臣。
百里逢吉也知晓今日他在内侍随风面前失了态,但一想到她回来了,他心里依旧泛起一阵淡淡喜悦,不是因为年少对她的爱慕,而是对她出走后的归来感到快乐。
裴砚爱她至深,她也不是薄情之人,若误会能解除,她这一生能得偿所愿,何尝不是同样能令他愉悦之事。
“夜深了。”
“同陛下说声,今夜我该回了。”百里逢吉丢了手中朱笔,轻轻弹了一下衣袖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今夜他无需担心,裴砚就算病得再重,小菩萨回来了,他只会慢慢自愈,而他自己作为臣子实属不该在今夜打扰。
朱红宫墙,雪白的霜雾,黑压压沉夜。
都春末了,夜里依旧冷得厉害。
百里逢吉裹紧肩上的玄色大氅,瘦削的背影提着一盏孤灯,慢慢消失在长长的宫道尽头。
他这一生。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封后大典后,天子身子渐好,皇后林惊枝在月氏诞下的孩子萧玄玉被天子亲封为燕北储君,小太子虚岁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百里逢吉负手站在廊庑下,随琉璃一样的光晕落在他温润的侧脸脸颊上,不同于裴砚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厉,他浑身气度更显儒雅。
他乌眸一颤顺着大殿外长长的白玉宫阶,视线落在被裴砚牵着如玉一样精致的小小人儿身上。
小小年纪看着稚气未脱,可眉眼间已渐渐有了那种生来尊贵的稳重。
“陛下。”
“小太子殿下。”
百里逢吉朝玉阶下的人行礼。
裴砚颔首,指了着他语调温和朝身旁小小的人儿道:“元贞三十三年状元郎,百里逢吉。”
“日后就是初一的太傅。”
“叫人。”
百里逢吉猛地睁大双眸,他有些不可置信看向裴砚。
他从未想过以他的出身,会被帝后选为太子的老师。因为无论是从出生还是从个人因素上谈,在他自己看来,他并不是太子太傅的最好人选。
百里逢吉不解的目光落在裴砚身上,许久他勉强稳住心神,语调发涩问。
“为什么是臣?”
“臣是孤臣,生于寒门,除了勉强学识充沛些,臣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更不会有世族的百年底蕴。”
裴砚伸手宠溺拍了拍初一的毛茸茸的脑袋,薄唇勾出淡笑:“因为朕觉得天下之大,太子太傅非你莫属。”
“百年来,世族地位的稳固来自血脉联姻和门第之见,朕的初一不需要一个出生世族的太傅……”
裴砚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眸色深深看向百里逢吉。
天子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百里逢吉不过是瞬间便想清楚其中缘由。
裴砚作为裴氏费尽心思养大的长子,世族那一套规矩裴砚自然比谁都清楚,而他不一样,他出身贫寒见过众生贫苦,熬过战乱瘟疫。
所以这一生,他知敬畏,懂谦卑。
前半生困苦不曾乱过他的心中信念,后半生的坦途,他更加不敢妄念。
见过天地众生,也见过自己心意,明途坦荡,宽容豁达。
百里逢吉沉默许久后,长长叹了声,他慢慢在初一身前蹲下,保持同他平时的姿势:“太子殿下。”
“臣一生清苦,殿下成为臣的学生,臣只会比陛下和娘娘更为严厉教导殿下。”
初一一双如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他先是认真看了百里逢吉许久,然后又伸手去扯裴砚的衣袖:“爹爹。”
“百里大人的爹爹给初一选的老师吗?”
裴砚笑了,薄薄唇勾着,有暖阳落在他下颌上,眼角眉梢都温和下来:“爹爹只是引荐,是你阿娘选的。”
“初一若愿意,我就吩咐云暮端茶过来。”
“行了拜师礼,就算百里状元对你再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