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花早上五点就起来了,把炉子门一开,用火钳把炉灰一捅,蜂窜煤的火就慢慢窜了起来。
她架起铁锅,掺水下米,粥煮到翻滚时,她利落地铲了几下,又站旁边将一把绿叶蔬菜找出来,仔仔细细地摘掉黄叶,全挑细嫩绿叶反复在清水里洗了洗,切得细细碎碎的,撒到快好了的粥里,老粗杆子和叶子她也留了下来,打算炒了自己吃。
蔬菜粥好了,她走进屋里,开了锁打开柜子,在柜子最里头掏出一个玻璃瓶子,揭开盖,往锅里滴了几滴香油,又原样盖了回去,藏起来,关上柜子盖,上了锁。
把两个趴着睡得正香的孙子屁股拍了后,李大花大声道:“我要去医院给姨姨送早饭,你俩自己醒了就起来自己弄点吃的,不要乱跑,栓好门。”
五湖含含混混的应了,翻了个身,哈呼哈呼的又睡了过去。
李大花不放心,就伸出手指往他胳肢窝里一阵抠,五湖啊啊叫着睁开了眼睛,糊了眼屎的眼看着李大花,气鼓鼓地喊了声奶奶,“听见了听见,知道了啊啊啊,小孩子睡不够长不高,不是你说的哇,这么早就又喊我起床做啥?”
李大花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看好弟弟,别乱跑,我会把外头院子门锁上,你这屋里也要栓好啊,谁来敲门也不要开。”
五湖嗯嗯点头,不停打着呵欠。
提着布兜兜,李大花就出门了。
才早上六点不到,街上人还不多,李大花走了一截,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特别像昨天来报信的那个女医生。
她正要上前打招呼,那个医生就转进了前头巷子里,等她走过去探头看时,人已经走没影了。
李大花就继续向前走,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聊闲话。
两个半大小伙子一人手里提了个饭盒,晃悠晃悠的往泡菜厂走,看着像是去给三班倒的大人送饭的。
“大,真是大,还白。”
“那挺不挺?”
“还可以,应该结婚没多久,没像我妈那样跟两个面口袋一样垂前面。”
“那你运气真好,我都不知道有这热闹,不然我就过来找你了。”
李大花听两人越聊越不像话,就忍不住上前喝斥道:“说什么怪话呢,岁数不大嘴真大,快走快走,小心我告你家大人去。”
两个小子吓得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走了。
李大花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会儿,就到了一家黑白铁加工部,那老板正在擦一个怪东西,那东西装了两个万向轮并数根废弃的铁窗框,上面有个座位,还有个看着像拖拉机搅棍一样的摇把。
李大花原本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发现旁边吱吱的过去一个东西,瞧着像椅子又长着轮子,上面还坐了个人。
再眯着眼睛瞅了瞅,哟,是刚刚那个加工部的老板。
他一边摇一边坐着那椅子在街上晃荡。
李大花眼前一亮,就上去攀谈起来。
十来分钟后,林西西就看到了肩膀上扛着轮椅,右手臂上挂着布兜兜的胖大姨,吭哧吭哧的推开她的门走了进来。
“大姨,你可真能干,从哪搞来这么一个手工制作的轮椅的?”她现在脚伤了,有了这轮椅,就可以在这三楼转转晃晃,不用每天闷在房里长蘑菇了。
她穿来之前,疫情三年刚结束,她所在那城市,闹得怪凶的,她硬生生被封在那里好几个月,楼都没下过。
她本来不怎么出席颁奖典礼的,可是那几个月真让她有点憋,所以就接受了主办方的邀请,专门买的最慢的绿皮火车,慢悠悠的,花两百多块钱,能坐两千多里,看两千多里沿途风光。
多划算啊。
每个地方的风景都不一样,她一趟足足能过五个省,吹五省人民吹过的风。
只是没想到,这一趟,她从3023直接坐到了1982年。
四十一年前的世界,就这样猝然创了她一下,让她变成了其中的沧海一粟。
大姨熬了粥又软又绵,和着青菜清香还有香油的味道,简直令人食指大动。林西西呼呼的喝着,头都没抬。
李大花见林西西喝得上劲,也很开心,这娃好养活,不挑食儿。
吃完早餐,林西西就坐着她的新座驾出去遛弯了。
七点半的时候,李映红过来查房,脸上戴了个大口罩,人比起昨天来显得安静得出奇。
林西西刚开始没大注意,还是看到大姨的神色不对,一眼又一眼的瞟才上了心。
口罩下的左脸右脸不对称,有一边是肿的。
眼神也灰蒙蒙的,像是珍珠蒙上了尘。
才短短一日,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一个鲜活健谈的女医生变成了枯槁了无生趣的木头美人?
人家不说,林西西也不会问。
一家人一家事,她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她不管闲事,不追问,不细看,却给李映红保留了最大的脸面。
她今天一上班,路上,院里,病房里,已经遭受过很多种眼神的洗礼了。
只有林西西依旧待她没有丝毫变化。
李映红走出去后,李大花就压低声音道:“李医生也是个可怜的,她男人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