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谭清让亦不能免俗。
他打断了沈兰宜的话,上前直扼住她的手腕,“说——若有一字隐瞒……”
力气再大一点,她的腕骨似乎都能被捏碎。
沈兰宜却仿若未觉,只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深情却更薄情的眼睛。
她竟然与这样一双眼睛相对了十数年。
“只想知道她说什么。那我呢,你的妻子要说什么,你还想听吗?”
谭清让冷峻的眼神没有半点变化,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现在,何尝不是在听你的疯言疯语。”
沈兰宜收回目光,闭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何也无法平复。
她从未在丈夫身上奢求过不该属于她的东西,专情也好,宠爱也罢,她都可以不要。
可到头来,他连一点最基本的尊重和体面都不肯给她。
她微仰起头,注视着自己的丈夫,轻声道:“给我一纸休书,至于离开以后,是扭送官府、抑或是杀是剐,我都认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谭清让没有松手。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只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沈兰宜,若这就是你的小小花招,我劝你大可不必。”
男人的声音漠然,不带半点人情,“从你进了谭家的门起,你生是谭家的人,死也是谭家的鬼。”
“也不必再用那两句似是而非的遗言吊着我,我会带雪蚕回去,葬入谭家故林。而你……不论事实到底如何,我不会对你动手,回去以后,你就留在祠堂好好为谭家祈福。”
沈兰宜认真听着,任凭细碎的泪洇湿眼尾。
多可笑啊,她最好的光阴全在为眼前这个男人打理家业、操持里外。
还不到三十,鬓边就已经生了华发。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连死都要继续在这里做鬼。
泪水模糊了视线,恍然间,沈兰宜忽然有点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或许,她从未走出过那座困锁她一生的绣楼。
谭清让话音还未落,久在深宅的少妇人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尖锐的力量。她突兀地推开压制着她的男人。而谭清让从未遭受过她如此的反抗,一时收力不及,推搡之间竟直接被她掼倒在地。
文人端庄的袍袖立刻被地上倒落的砚台染污,一旁的妆奁上还咕噜咕噜地滚下来两罐桂花油,往他身上溅了大半。
谭清让春风得意了好些年,已经是很久都没这么狼狈过了。他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清理污迹,眼前的光影摇曳,突然就闪花了他的眼睛。
“生是谭家人,死是谭家鬼……”
沈兰宜一边念着这句话,一边举着繁复错落的烛台,带着火光,一点点朝潭清让走近。
橘黄的火焰在她的瞳孔中燃烧,沈兰宜高昂起头,眼角有泪痕闪过。
“那就做鬼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她也不会。”
话音戛然而止,烛火被用力掷在了木质的楼板上,桂花香气的火星迸射开来,谭清让瞳孔微缩,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房间,似乎过于明亮了。
明明是白天,四角的烛台却早都燃起了。
沈兰宜一点也没有躲的意思,她站在愈演愈烈的火光中间,目光游移在这个四角的囚笼里——
原本被扣在门外、防止妓-女逃跑的铁锁,被她扣在了门内。
为了防止妓-女自戕,窗户被人钉得死死的,房内连烛台和发簪都是圆钝的,找不到一件锐器。
可是,一个人若是不想活了,总有很多的办法。
譬如,用足够多的结实衣料连成绳索,倾洒积攒的头油浸透木板再引燃火星……
蚂蚁搬家似的预备了很多种死法,方雪蚕留下的东西,倒叫她都用上了。
烛火渐次倾倒,浸了油的地板衣料触火即燃,火焰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留给人反应的时间连几息都不到。
看清眼下形势后,谭清让不再挣扎,他屏住呼吸,盘坐原地,似乎是在等渺茫的、被人察觉救下的机会。
不会有机会的,沈兰宜想。
此时此刻,她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慰。
死从来不凄美、不决绝。
它是痛苦的断头路,无可回头。
沈兰宜闭上了眼,任烟气钻入她的肺腑,任火舌舔舐她的全身。
意识剥离的瞬间,她无比坚定地想,若有来生,她绝不再做谁的妻子。
——
秋意寒凉,寅夜星子闪烁,照无眠。
沈兰宜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消化了重生这一事实。
老天爷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分明死前发下宏愿,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也不想再做谁的妻子,谁料时间倒转,沧海桑田,她竟又回到了为人妻子的从前。
她默不作声地听全了珊瑚的嘀咕,弄清楚了眼下是什么时候。
谭清让外任期满,回京述职,他和她从岭南一路向北,刚经历了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抵达京畿。明日天一亮,便能进京城了。
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就要苦尽甘来了,结果……
沈兰宜眸色一黯,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