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自己从前过得那么憋屈,但却从未真的在这个精明的大嫂手上吃过亏,反倒是理应离她更近的大房几位,在她不断烧尽自己的路上,添了不少柴火。
这一辈子,没有必要依丈夫的喜恶来选择。
沈兰宜心里暗自有了打算,一面逗着阿瑞,一面试探性地同陆思慧道:“大嫂,京城的医师总不对路,或许该去其他地方找找,天底下这么多大夫,说不准哪就有能治的呢?”
“不敢抱有希望,”陆思慧难得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是平静的:“省的日后失望更多。”
沈兰宜还记得大夫姓甚名谁,却无法说得更直接。
——他们找了那么多良医都不见效,若她随嘴一说就有用,恐怕惹人生疑。
她暗自道,或许可以想办法,替陆思慧把方子或者人找来。
一来,可以早些治好阿瑞的病,二来……沈兰宜悄悄瞅了陆思慧一眼。
二来,她也确实存了笼络人心的心思。
这位大嫂不掺和谭家的烂摊子,自己的小日子却经营得有声有色。
她还记得前世时,有一回她替谭清让张罗太后生辰时要送的礼,花大力气弄来一尊玉佛,到后来才知道,她找的那玉器铺子,背后的老板,就是陆思慧。
她花了无数心血经营不属于自己的生意与人际关系,到头来还要看人脸色。倒不如像陆思慧多取取经,学一学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
晚间,谭清让回来得挺早。
算起来已经有好几日没打过照面,沈兰宜微微一惊,她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道:“三郎没多喝几杯吗?回来得这么早。”
女眷们不饮酒,许氏身体不适走后,其他女眷陆陆续续也离席了,男人们却是有话要再说。
年关将至,这一次就连一直在外跑生意的二爷、谭清让的二叔谭远意都回京了,沈兰宜原以为他们会多聊几句。
——他回来得越晚越好,她已经越来越不愿应付他了。
沈兰宜的情绪并不明显,谭清让未有感知,只是在旁坐下,道:“明日还要点卯,饮酒误事。许久不见你绣花,你这是在绣什么?”
“打发时间罢了,”沈兰宜动作一顿,把绣绷翻了个面掩住,她笑着转过话茬,道:“三郎如今在翰林院辛苦,今日难得有空,不若早点歇下?”
“微末小官,谈何辛苦。”
话虽不假,他如今不过翰林院一修撰,然而宰相门房七品官,这皇城根下,天子近前……翰林院的微末小官和先前韶州的微末小官,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谭清让的话音浅淡,然而沈兰宜却捕捉到他的眼神,在她提到“早点歇下”之时微妙地闪了闪。
她心道不妙,方才只顾着转移话题,不让他瞧见她在绣什么,一时嘴快,倒有些“催促”他的意味了。
然而话已出口,无可再改。谭清让也没有留插话的气口,深深望了她一眼,便道:“歇下吧。”
沈兰宜心情复杂,她悬着一颗心磨蹭许久,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在他已经卧下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今日他似乎没有看书的兴趣,或许在外打机锋累了,此时已经闭上了眼。
昏黄的烛火扑朔,衬得他的眼睫愈发晦暗迷离。
沈兰宜背对他,在外侧躺下,还没来得及闭眼,便听见身后他说:“形势有变,传急信回沈家,叫他们莫要与弘王再有牵连、撇清干系。”
这倒不是谭清让有多么牵挂岳家,只是姻亲关系在,若沈家有难也难免牵累到他。
他的消息果然灵敏,沈兰宜心下有了揣摩。她如前世一般应下,只是心知这是无用的。
这时寄出的信,根本来不及到千里之外的沈家。
因为最上头那位的发难,远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快。
弘王袁佑常乃宫女所出,中宫无子,他由皇后抚养长大。这弘王身份如此,品性才干都不出众,皇帝对他不过了了。
然而,这弘王有个非常出息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皇长孙,极得皇帝喜欢。
朝中甚至一度有过传言,说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是有意将这个位置留给长孙。
所以,无论弘王如何嚣张跋扈、如何外强中干,在旁人眼中,只要皇长孙在一日,皇帝再多的训斥也只不过是毛毛雨,不会降下真正的雷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年除夕宴上,弘王酒醉误事,他竟在本该离宫时闯入宫闱,睡了他爹这半年最喜欢的小老婆。
大年初三,谭家。
谭清让的脸色铁青,他甩下一张文牒,上面赫然有一串名单。
沈兰宜站在他面前,沉静地拾起被他摔在地上的纸页。
“沈时安,”谭清让念出其中一个名字,“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