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年做了个梦。
醒来时已经记不起梦里具体的内容了,但他记得一个画面。
八月午后的长廊,竹林深深,风掀起竹叶,耳边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歌唱。沿着小径穿过竹林,是一个小庭院。那小庭院很老旧了,墙边摆着团扇和自家酿的酒,藤萝爬上了架子,屋檐下摆着一张棋盘。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执子坐着。
他一个人,对着一盘残局,凝眸沉思,有风吹过。
那是二十来岁的傅燃。
那时的傅燃同现在很不一样。他眉眼英俊而阴郁,看谁都冷冷淡淡,脸上总是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
比起现在温和稳重的傅燃,那时的傅燃显得更加锐利、更加锋芒毕露。
——但下棋时却不同。
傅燃垂眸注视着棋盘,深褐色的瞳孔里漾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像是寥落,又像是遗憾。他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不知想起了什么。
这样的傅燃,似乎与这个世界都隔得很远,远到谁也触碰不到。
岑年记得,傅燃从七八岁开始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直到十八岁去B市上大学。而在傅燃高考当天,他的爷爷癌症去世了。
岑年曾听说过,傅燃高考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同他爷爷下棋。爷孙俩下到半夜,一局也未能分出胜负。当时,傅老爷子把白子儿往棋篓里一扔,笑呵呵地说,等傅燃考完了回来再把残局下完。
而这残局一直留到了现在。
在岑年的这个梦中,眉眼郁郁的青年握着一枚白子,端详着它。
这么多年,他把残局的走向推演了无数遍,却仍然不知道,当时祖父要走的是哪一步。
岑年注视着那样的傅燃。即便是在梦里,他的心脏也被无以名状的哀伤攥紧了。
他不由自主地迈前一步。
一声轻响,他踩在了竹叶上,一不留神弄出了声响。
傅燃被惊动了。他从方才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冷淡而漠然的视线扫过来:“谁?”
岑年摸了摸鼻子,尴尬地举手:“……是我。”
但傅燃冰凉的眼神,在触及岑年时,略微软化了。
他思索片刻,眉头一动,似乎有些无奈。他低声问:
“又迷路了?”
岑年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点了点头。
傅燃把手中的白子放下。他很淡地笑了笑,对岑年招手:
“过来。”
午后暖黄的阳光打在傅燃身上,他坐在棋盘前,对岑年笑着,整个人显得温暖而柔和。
岑年迈前一步,有风吹过,竹叶轻响。
——梦境到此刻戛然而止。
岑年在酒店的床上睁开眼睛,怅然若失。
虽然。上辈子傅燃的确带给他了许多遗憾与难平意,但是,他们也实实在在地共同度过了许多时光。而那些快乐随着痛苦一同消逝,在隔世的岁月里渐渐远去。
岑年摇了摇头,从那种情绪里抽身。
突然有人猛拍门,是方莉莉:“年哥!你准备好了吗?!还有半个小时就开机仪式了。”
岑年的头发天生带卷儿,刚睡醒起来,简直是场灾难。
他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懒洋洋地回答:“快好了,差一点儿。”
方莉莉疑惑:“差什么?还没洗脸刷牙?”
“还没下床。”
方莉莉:“……”这是哪门子‘快好了’?!
岑年从床上坐了起来,慢吞吞地开始穿裤子。
当他溜达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方莉莉终于忍不住了。她一直有岑年的房卡,直接刷卡进来,离开机仪式还有十多分钟,岑年还满口白沫,对着镜子琢磨要不要再洗个头。
方莉莉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纸袋子挺精致的。
岑年随口问了句:“那袋子里是什么?我的早餐?”
“你想得太美了,起这么晚,怎么可能有早餐?!”方莉莉比他还急,就差拿个喇叭帮他加油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纸袋,随意道:“是傅燃傅先生送你的,似乎是……嗯,开拍礼?”
开拍礼是个什么东西?
岑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很多大咖都有请剧组吃饭、喝饮料的习惯,算是笼络人心的,傅燃也不差这点钱,兴许谁都送了。
岑年并不知道这个牌子,所以他也不会知道——那个纸袋上繁复的花纹,并不是一个巧克力品牌的logo。那是法国一家著名的巧克力DIY工坊,它们自己并不生产巧克力,而是教顾客亲手做巧克力,每一份巧克力都起码要耗费上好几个小时、甚至更多。
“放那儿吧。”岑年淡淡道。
最近,岑年也或多或少地发现,自己同上辈子不大一样了。
他不再把傅燃给的每一样东西,都小心珍贵地保存好。因为,它们也许真的很廉价,可以给他,当然也可以给别人。
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
岑年摇了摇头,吐了漱口水,问:“还有多久开拍仪式?”
“……”方莉莉看了看表,“十分钟。”
“那走吧。”
岑年没什么要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