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是金溥佑家里,有史以来过得第二阔绰的一年,最阔绰的那次是载大爷妙语退洋兵那次,事后慈禧太后的赏赐,还得了个正经职司,那个年可真称得上是肥年,只可惜金溥佑没赶上,那时候还没他呢。
除此之外,便是今年了。
至少春节这一个礼拜,顿顿白面,顿顿有肉,间或还出去下馆子。
爷儿俩也都换了新鞋新袜新帽子,整个家里的气象都连带着新了起来,只是他们都遗憾乌雅氏是再也看不到了。
而过来串门的邻居,也都被这个乌雅氏的面人儿的精细程度所惊到,几乎所有的细节都尽可能的呈现出来。
金溥佑觉得如果把这个面人儿给师傅看的话,师傅没准当场就能宣布自己满师。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乌雅氏的面人儿,他是不打算拿出去给任何人看的,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个精细的玩意,但对于他来说,则是母亲。
很奇怪的是,春节几天吃饱喝足后,金溥佑觉得精神百倍,无聊之际,便又打开箱子准备趁着这个精气神特别好的当口,捏个特别精细的细工活儿,等节后拿去吓师傅一跳。
但任凭他再怎么努力,捏出来的细活儿再好,却也怎么赶不上乌雅氏这个。
他不信邪,初二初三连着两天,死磕到半夜三更,奈何总是差了不止一口气。
当他把疑惑向载汇说明时,后者笑了:“你捏不出来那就是对了,你捏你额娘时,整个人的的精气神都集中在手指尖,然后注入到面人儿里去,这哪里是个面人儿,分明里面有你的魂儿啊……”
“你在捏别的玩意的时候,哪怕是再用心,再努力,也没法达到那种境界,所以,出来的活儿自然就差了点……这倒也不必强求……”
听到父亲的话,金溥佑心里放松不少,虽然未必认同载汇观点,但至少听起来挺有道理,如此让他的心不再烦躁,平静之余又捏了个,竟然比之前好不少,当然和乌雅氏的塑像依然无法相提并论。
好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转眼到了年初六。
老规矩,天刚亮起来,他就夹着大马扎,背着大箱子找师傅报道去了。
小十天没见,面人儿林几乎胖了一圈。
看他捏的时候,十指似乎也粗了不少,却依然极其灵活。
“这日子真是好过,每天睡到上午,饿了就去小饭馆吃饭,吃完继续睡,非得吃饱喝足睡够后,实在闲得无聊,只能做做面人儿解闷,这不,我这玻璃柜子都快放满了……让我看看你小子,有没有偷懒”
面人儿林嘴里塞着大肉馒头,凑近了金溥佑的玻璃展示柜。
“小子有心思,也捏了不少,而且是细工活儿,来你把那个吕洞宾递给我……”
金溥佑照办。
面人儿林将吕洞宾托在手上端详片刻,啧啧嘴:“行,这玩意叫价七毛的话,挺合适,基本上该有的全有了,剩下的就是再多练多捏……”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金溥佑怎么听不出来,顿时又跪下磕头:“都是,师傅教得好。”
“这个我就受了,毕竟大过年的,我也图个吉利。不过压岁钱可是没第二份了!”面人儿林笑嘻嘻的说道。
“师傅对我恩重如山”金溥佑站起来。
“也是你小子自己肯下功夫。基本上我一身本事你都学得七七八八了,这个我真得去祖师爷面前上香了,从头到尾一个半月,连细工活儿都能学好,这说出去都没人信,好好干,咱们这行估计今后得靠你。走吧,还愣着干什么,摆摊儿赚钱去啊!”
又来到隆福寺。
冷清秋的瘫子依然支着,显然她家的日子应该是真的不大好过。
因为大年初一大伙儿都会撕掉旧贴上新的春联,可以说现在出摊,就没什么生意可言。
金溥佑向她问好并道了新年吉利话儿,然后展开大马扎,架起箱子和展示柜,开始做买卖。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他坐在大马扎上做活儿,都是做粗活儿,细工活儿他会,但没胆子也没信心,过了一个春节后,心态完全不同。
虽然有些活儿,诸如给“围巾”贴图,这路活儿必须得在室内做,但其他的细工活儿,他完全不怵,就大大方方的做,也不怕人看,甚至不惧怕任何同行褒贬。
转眼两个月过去,已经是三月底。
离别的时刻到了。
师傅要回天津了。
他之前就托人打听好了,海张五的气消得差不多了,于是有找中人说和,又曲意赔罪认小,海张五这边也就没有穷追猛打下去。
“行啦,明天我就走了,你也别送,我自己叫辆车,拉上吃饭家伙和铺盖卷儿去永定门火车站,上午上车,下午到,晚上还能八大成吃晚饭呢……你也别难过,这对师傅我可是好事,这京城我可实在待不下去,三个月了,都没啥海味吃,老子肚皮里的蛔虫都快饿死了……”
面人儿林倒是洒脱。
但金溥佑怎么肯呢。
第二天,一早,他没背家伙,空手来到面人儿林的地方,“师傅,我来送送你……”
“嘿……”面人儿林也乐了,随即也颇为感动“小子,你心里有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