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是敲诈,或者说抢劫更贴切
可金溥佑又能怎么办?
此刻时间才七点半,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金溥佑浑身酥软,等灰大褂走了好久,才踉踉跄跄从地面上爬起来坐到大马扎上,心里头蹦蹦跳得厉害,脑仁儿也开始糊涂,耳朵眼里又开始嗡嗡作响,睁眼看去,人来人往皆尽模糊,只看到一个个人形似地在自己身前身后四处游走,却面目不清,仿佛地下幽魂全冒了出来。
塔楼上红红绿绿的各色彩灯,投下的光,原本五彩斑斓甚是好看,此刻却觉得红的是人血,绿的是鬼氛,金溥佑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在抖。
幸亏旁边摆摊的见他情况不妙,递来一碗水,他不管冷热,全数喝下,这才觉得人稍稍好过点。
“今儿赶紧回去吧……买卖不差这一时半会,到家去好好睡一觉再说”那摊贩劝道,金溥佑点头称是,又朝他拱拱手,以示谢意。
“都苦命人,一碗水而已,倒是你,先把额头擦擦,又是土又是血,看上去怪吓人了,你这样子家人看了也揪心啊……咱们在外面受了委屈,就自个儿受着吧,没必要让家里的也替咱们担惊受怕不是……”
金溥佑昏昏沉沉地收拾家伙,一步一跌地往家里走去。
路过天桥的时候,听到有人打着板儿在唱:
“张三月,李七威,朱深欠饷万不能。吴炳湘作总监,北京警察称模范,说模范,真模范,不要商民钱,真给商民干,全国都只有老咱。”
其中的人名都是担任过京城警察首长的人物,短短六七年间,便换了四任,虽然没有城头大王旗变换来得快,可也不算慢。
老实说,现在的京城行政局局长吴炳湘在民间口碑不错,警察厅归行政局管,警察好坏都看局长治理,厅长反而只是个摆设,所以老百姓都觉得吴局长实在是民国年间少见的清官。
主要是在吴局长的治下,至少正经的黑皮警察随便敲诈勒索的情况大为减少,并且吴局长还在道路交通,城市建设等各个方面都做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事情。
就说这完全按照西洋规格建造的香厂街一块儿,吴局长就居功甚伟。
可那又如何呢?
吴祥子宋恩子依然还在耀武扬威欺压良善,甚至比前清更变本加厉。
……
到家后,金溥佑从墙上抽出块半截砖来,原本是一整块儿的,但被他截去半拉儿,这样再塞回去时,外面和墙齐平,内里却能空出一块来,这就是他的秘密保险箱。
里面总共是25块袁大头,还有一支乌雅氏留下的银发钗。
叹了口气,数出20块来,用布包了,放在枕头
如果不给,他相信,对方是真的会把自己当成陈教授同伙锁走的,陈教授毕竟是知名人物,又是当众撒传单,事情闹得很大,但闹得越大,与他本人反而是越发安全,如此一来莫说全国都会借助报纸知道,就是东交民巷的洋人也会知道,而他们对于这种事情总是热心的,多少会通过各种管道去向政府施加压力,然后陈教授可能会坐牢,但因为名头大了,至少一条命能保住。
至于金溥佑这样的小蚂蚁,进了牢里,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想骂,却又不知道怎么骂,该骂谁。
灰大褂不是好人,所以养着他们的大清国就完蛋,但现在是民国了呀,怎么灰大褂还能欺行霸市?所以这民国该什么时候完蛋呢?
这时候胸前忽然飘下张纸来,正是当时吴祥子硬塞到他怀里的。
这玩意是个烫手的山芋,他可不敢随便扔,万一再被人看到,告到有司,那自己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就塞在怀里,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带回家。
此刻解衣裳了才想起来,借着灯光,传单上的字迹再度映入眼帘“中国民族乃酷爱和平之民族,今虽备受内外不可忍受之压迫,仍本斯旨对于政府提出最后最低之要求……”
“是啊,中国民族是酷爱和平,可谁来爱我呀”金溥佑喃喃自语
“今虽备受内外不可忍受之压迫……是啊,好不容易存下点钱,说没就没了,这不是压迫是什么?可现在都说要不能放弃山东,可我呢?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就被放弃了呢……”
金溥佑想不通,这一夜他没有睡好,每当闭上眼睛,惨死的乌雅氏,疯了的载汇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两人异口同声的念叨着:“咱们都是老实人,从来不敢做坏事,可怎么就这么了呢?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第二天,俩灰大褂下午打着酒嗝出现在他的摊子前,金溥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递上二十块大洋。
吴祥子接过布包,也不打开眼看,手里随便抛了两下就塞进兜里:“算你小子识相,会做人,今儿逃过一劫。”
宋恩子接茬道:“有那舍命不舍财的主儿,到最后是钱没了,命也没保住。只要人在,钱是还能赚来的,而且破财消灾,咱兄弟俩也是替你化解了命里的劫数不是!”
金溥佑哪儿还敢嘴犟,只是不停的拱手打躬作揖,言语间极尽谦卑。
“行啦,咱也不是不识礼数。”吴祥子说着,大喇喇的朝他一拱手,“咱们可就两清了,恭喜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