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舍,可金溥佑还是在正月十七离开京城。
他甚至都没让林德安送行,只是在天亮时让他给自己叫了辆洋车,带着简单替换衣物和大马扎木箱子便出城往永定门火车站而去。
北京与上海,一南一北两个最大的城市。
也可以说是此刻中国大地上最重要的两个城市,可南下起来并不方便。
首先得到永定门火车站坐火车到天津,天津此刻不但是码头城市也是重要的铁路枢纽节点,因为最重要的铁路津浦路起点便在天津,另一边则是南京浦口。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因为军阀混战,虽然铁路沿线都算是膏腴之地,可连年战争也被毁的不成样子。
甚至就在4年前,也就是1923年的时候,土匪孙美瑶干脆逼停列车,将车上数百人扣为人质,以此向政府要好处,其中还包括不少外国人,震惊中外。
这也是林德安反对金溥佑南下的原因之一。
当然北洋政府也不是全吃素的,在解决了人质事件后,还是花了点心思剿匪以及增加铁路沿线的护卫,是以安全上倒是问题不大。
就是路程过于繁琐,北京到天津,天津到南京后,还要继续换乘沪宁铁路,这才堪堪到上海,算算时间,整整四天。
但金溥佑因为有钱买的卧铺票,所以下车后倒也精神奕奕。
他看着车站外,来来往往的操着与京片子完全不同口音的人群,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毛。
好在也是久经江湖的老手,深深吸了两口气,心境便放松不少,于是背着箱子夹着行李卷儿,快步离开,车站之地鱼龙混在,而且杂鱼远远多于龙,他这种外地人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一路上躲过了不少“吃饭住宿”的拉客纠缠,还有几个看上去衣冠楚楚,却不用正眼看人,视线不停的往人胸前口袋扫来扫去。
这种一望而知就是扒手。
多年的江湖经验此刻派上了用处,眼看对方朝自己直愣愣冲过来,金溥佑脚下轻快,立刻避开,通常来说,这些扒手会故意撞他一下,借着这个机会去掏走他钱包。
金溥佑见对方还想跃跃欲试,便笑笑道:“跑码头的手艺人,没钱的,大哥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这种人他在京城也碰到过,那时便是几句春典调侃过去,对方也就不再纠缠,可这里是上海,江湖人通用的黑话与北方并不相同,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直来直去的说了。
对方愣了愣,扭头就走,扒手最忌讳露了行迹,一旦被人识破身份后,若再出手便不再是偷而是抢了。
与他们的行业自尊相左,当然也是顾忌着法律,小偷小摸无非抓起来关几天,严重的送感化院,一年半载也就出来了,而抢劫乃是重罪,不由分说就是五年起判。
金溥佑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计划。
他知道上海此刻最繁华的是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可以说十里洋场精华荟萃。
直接去租界摆摊是最好的。
可林德安告诉他,天津也有租界,租界的警察都是外国人,不通华语,若是有个冲突什么的讲不清楚之余更容易吃亏。
同时,租界虽然能赚钱,但规矩更多,并且能难通融。
对初到地面上的外地人而言,反而是华埠更适合落脚。
虽然华埠治安、商业都不如租界,可一切规矩道理按照的都是中国传统而言,说不好听点,就是想要塞钱走门路,华埠也比租界要方便的多。
故此,金溥佑早就想好了。
出了火车站,他跳上一辆洋车,关照车夫:“去提篮桥,顺着百老汇路走就行。”
提篮桥原本是个村落,附近有条河叫做下海浦,河畔有座下海庙,据说颇为灵验,香火旺盛,但为了方便下海浦对面的人来祭拜,于是便在庙门口修了座桥,因为上香者多提篮携带贡品而来,天长日久后,提篮桥便成了此处的地名。
车夫一听提篮桥,倒是接口了:“先生,是第一次来上海吧……”
金溥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去提篮桥这个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最大的监狱啊……”车夫笑着说,随即拉起车来。
金溥佑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京城买的《申城旅游简历》中的介绍来,此地原本是美租界,后来英美租界合并就在华德路上修了远东最大的监狱-提篮桥监狱,是以提篮桥便由地名转为指代监狱之意。
再后来,随着中美谈判,华德路附近重新划为华埠,这监狱自然也由民国政府接管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地方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确定下来的落脚点。
离火车站不远,离外滩同样不远,步行的话半个钟头能到,如此便不会太落乡偏僻,同时房租消费也能相对便宜些。
到了后,他找了家小旅馆,和老板谈了包月的价格,单人小间,一个月8块大洋。
这让他多少有点心痛,如果在北京同样也是8块钱,可还能包一早一晚两顿饭呢。
既来之则安之。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副桌椅板凳,外加个脸盆架。
他先洗了把脸,然后将随身携带的替换衣物一一摆放到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