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溥佑在大世界,林德安在新新公司。
虽然生意和战前比一落千丈,但胜在有稳定的收入,一家人就在这世道里随波逐流。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维护这个小小的大家庭。
终于熬到了1945年。
随着无线电里的沪语播音员用泣不成声的话语说道:“最新消息,日本政府,今日正式宣布投降!”
一家人欢呼雀跃。
立刻都跑出家门。
而此刻,弄堂里,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个人都在笑,跳着脚的笑,还有些笑着笑着便又嚎啕大哭起来。
不论何种表情都是内心情感真实而又激烈的爆发。
甚至还有人拿出存着的炮仗,当街燃放。
人群被爆竹声感染,喜悦之情愈发高涨,很快散落的人群聚集起来,在霞飞路上高呼着“中华必胜”的口号游行。
一直到深夜才停止。
金溥佑生于1906年,至此正好虚岁四十,恰是不惑。
这些年,他为人处世越发谨小慎微,为的就是能尽最大努力护住这个小家。
岁月艰难这支笔蘸着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浓墨重彩,虽然还是和刚到上海时一样时髦的三七小分头,可鬓角边已然可见灰白,发际线也大幅退后,粗看像是京剧角儿留的月亮门,潘妮也时常嘲笑他,这样下去头发留长点编个鞭子可就是真王爷了。
对此,金溥佑也只是牵动着脸上已经松弛的脸颊肉无声的笑几声,眼角和眉宇间的皱纹告诉他什么才叫不惑?
世间哪儿有什么真正的不惑?无非是惨剧见多了,心绪平了而已。
只是已经完全褪去少年气,变得异常沉稳的金溥佑却在哭了起来。
昨天的游行结束后,他破天荒的没有捏活儿,而是选择上床休息,这一夜他睡得无比香甜踏实。
醒来后更是觉得神清气爽,在客堂间里吃早饭时,金毓丰拿来了当天新出的报纸。
金溥佑接过,看到头版头条上套红的大字标题,便是一楞,随即眼角不自觉的抽动起来,等他发现情况不妙想要努力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泪水夺眶而出。
打湿了报纸,上面赫然写着“日本投降矣”
甚至连感叹号都吝啬的没有。
可简简单单五个字,让金溥佑再也无法控制情绪。
……
随着,日本政府正式宣告投降。
远在重庆的委员长的威望也达到了最高峰,之后几天,金溥佑都没有去大世界摆摊,他和邻居们一起,自发的上街游行,高呼“中华民国万岁,委员长万岁,人民万岁”等口号,尽情的宣泄着中心的郁结与块垒。
而日本人,以往他们喜欢留着仁丹胡子,穿着和服木屐在街面上大摇大摆,以显示自己虽然也是黄皮,但却和中国人不同甚至高出一头来。
可现在……
不说金溥佑所在的法租界或者公共租界区域,就是传统的日本势力范围,他们从19世纪末期就开始经营的虹口的北四川路区域,这里曾经是公共租界越界筑路的一部分,公共租界是以原英租界、美租界为基础合并而来,并且吸收了十来个其它国家组成,与完全听命于法国领事馆的法租界公董局不同,公共租界的最高管理结构叫做工部局董事会,由各国拍代表加入,日本人借着其军事实力,在工部局内大肆扩权,最终把虹口区域变成了完全归日方控制。
北四川路横浜桥地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称为小东京,各色日人招摇过市,就是路边的店铺也全以日文标识,店老板和伙计当然也大都是日本人。
原本是庆祝胜利的游行,却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去日本地界啊!去啊!”
队伍立刻掉头,浩浩荡荡向横浜桥开去。
原本繁华热闹的小东京,此刻尽显萧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关门打烊,偶尔开着的只是卖卖火柴草纸的烟纸店,这种小买卖日人肯定是看不上的,只能由国人来做。
金溥佑在队伍里看到这些烟纸店店主,主动提供茶水,神情激动的看着游行队伍,看样子,如果不是要看店,大概也早就加入队伍游行。
走到吸纳兵司令部门口,此时大门紧闭,门口站着的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国军士兵,见游行队伍来了,便劝他们离开,声言这里面是受投降协定保护的,会由国家政府处理,普通民众不得擅入,违者军法从事。
众人皆感不平,纷纷破口大骂,站岗的国军士兵也不多话,只要游行队伍不冲,他们就算是完成任务。
随即,从不知道哪儿驶出几辆卡车,上面架着高音喇叭,正卖力的播放着委员长训令,大意是要求各色老百姓勿骄勿傲,理性冷静,平和宽容,勿有过激行为,一切战后工作皆由国民政府一力担之。
话当然是没错,但金溥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看着周围还在狂热欢呼“委员长万岁”的人群,忽然与他们心生隔膜,委员长是领袖,现在日本投降他自然享有万千荣光,可老百姓呢?
看着端枪给日本宪兵司令部站岗的国军战士,他有种不真实之感,这仗到底是谁赢了?或者应该说,日本承认战败无条件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