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艾丽希对他的判断一致,这个男人佩戴着“回避”,因此拥有一种超然事外、漠然旁观的气质,无论是阿辛的嫉妒、愤怒与狂乱,南娜的痛心,还是艾丽希的紧张与惊惧……种种情绪都影响不了森穆特分毫。
三十几个“卡”们深夜被唤起,带到入夜后寒意袭人的小广场上,惊愕不已地看见颇受王妃喜爱的贴身侍女阿辛被侍女长南娜制住。
“和我一样从大神官府邸来到这里的同伴们,请你们见证,王妃需要我为她奉献我的‘卡’,我不愿意,于是……”
“你敢胡说!”
南娜一声暴喝,声音将在场所有的人耳鼓震得发疼。那些匆匆赶来的“卡”们,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甚至有人不经吓,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艾丽希却平静地告诉南娜:
“让她说——”
“让她把满心的怨念都说出来。”
“如果她在神明的注视下满口谎言,在亡灵之路上面对神的审判就再多一项罪恶。”
艾丽希如此大方,阿辛反而不敢多说,斟酌了片刻才说:“你们……和我一样的人们……你们应该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跟随王妃来到萨卡拉。”
人人默然,人人心里有数。
“你们想过为什么么?……为什么,贵族们只要说一声需要,我们就必须伸出胳膊,把我们的生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们?”
“可他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看他们,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需要呼吸、吃饭和喝水,男人和女人需要同房才能生下孩子……”
三十多个“卡”,茫然地盯着阿辛的方向,女人的话对他们没有任何触动。在艾丽希看来,这些无动于衷的人们都像是在脸上写上了大字——“无力反抗”、“躺平算了”。
相反,在一旁听着的森穆特终于皱起双眉,生出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阿辛跪在地上奋力抵抗来自南娜的压力,同时大声叫喊:“听我的,只有塞特神,塞特神会帮助我们改变这一切,让我们从跪着活成为站着活……”
南娜再也忍耐不住,再次用膝盖将阿辛的身体往下压了些,怒喝道:“住口,塞特是不为正神所容纳的邪神,是玛阿特的敌人,只会给人间带来贫穷、饥荒和混乱。”
但艾丽希发现那三十几个“卡”之中,真的有几个人抬起了眼。
贫穷、饥荒和混乱……对于这些随时可能要贡献生命的“预备血条”而言,可能也不会更坏了。
阿辛不止是来刺杀她的,或者说,阿辛的刺杀能不能成功根本无所谓,但只要阿辛的悲剧结局,能够为那位塞特神多争取一个追随者,背后之人可能都会认为这有价值。
幸好,艾丽希事先已经想过该怎么应对了。
她慵懒地伸出曲线优美的一只纤手,声音娇柔,对那三十几个“卡”开口:
“我曾经告诉过你们,在这里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提供‘卡’,而你们,都是陪伴我,和我一起前行的同伴。我要让你们和所有人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哧”的一声,发出笑声的人是阿辛。
“最聪明睿智的第一王妃啊,您越是这样说话,我越是觉得不可信。”
艾丽希当然知道这一点。
她是压迫者、得利者,任何类似许诺从她嘴里说出来都不可信。
但对于这一点,她也早已经有了预案。
她的眼光从那三十几个人面孔上一一扫过。这些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人眼光呆滞,木然不做声,也有人偷偷张望,似乎为阿辛的言语有所打动……
艾丽希轻启樱唇,声音清朗,冲着她双眼注视的方向,突然高声叫出一个名字。
“塔巴克——”
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橄榄色皮肤的木讷青年,粗而硬的短发鬈成细细的一粒一粒紧紧贴在头皮上。
塔巴克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妃竟然会记得他的名字,顿时如一座石像般立在那里,根本不知道回应。
艾丽希却没有停,她顺着这三十多人列队的顺序,一个一个地叫名字。
不乏那些拗口至极的名字——
“蛮邦特、哀提顿、赫那吞……”
也不乏用最常见的事物随口起名方便称呼——
“阿铜、阿铁、阿柳、水莲、莎草……”
但这对艾丽希来说都不难——早先她传唤过一次,就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并且能和每一张脸孔对上号。
听到他们的名字,这三十多个男男女女先是遽然而惊,然后如梦初醒地扬起头,睁圆了眼睛望着艾丽希,眼里渐渐有了神采。
他们似乎开始愿意相信。
阿辛傻愣在原地。
她也没有想到艾丽希竟然能报出所有人的名字。
这对那些平凡的普通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从这一刻开始起,他们不再是一群面目模糊的贱种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