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时绫这个人,有着无数面孔。
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手到擒来。而且,按照环境不同,面面都能达到极致。
她这把牌打得精妙,言语首先攻占高地。一句话轻轻松松地,却明摆着告诉宾客:我们是段伏仪邀请来的,但这个姐姐又不喜欢我们,大摇大摆地先来了。我们很无辜,我们是受害者。
段伏仪感受到宾客聚拢到她身上的目光,轻微地皱了皱眉,语气清淡:“是吗?你忘记你说的话了?是‘你别去’还是‘你别来’呢?真抱歉,你说太多次了,我都记不清了。”
段恒竹沉着脸色看了段伏仪一会儿,又将眼神转向段老太太:“妈,我们来给您祝寿了。”
段老太太坐在主位椅上沉吟了几秒,眼睛瞟向段时绫的裙摆:“去吧,找个地方坐。”
段时绫得到应允,眼睛忽闪忽闪的,拉长尾音撒娇:“奶奶,我想陪在您跟前,我给您布菜好不好嘛。”
段老太太的座位两侧,一边坐着女儿段恒清,一边坐着世交长辈。从始至终,段恒清都在招呼宾客,没将来人放在心上,猛地听到段时绫说这话,有点不耐烦:“小姑娘这是想让我让座吗?”
段时绫忙摆手:“不是不是,姑姑您会错意了,我就想多陪陪奶奶,我站着就行,没关系的。”
段老太太目光柔净地看向段伏仪:“伏仪,你带着新来的客人去找位置。”
段伏仪点了点头,向着段时绫轻笑了下:“走吧,奶奶虽然过八十大寿,但也时髦得很。旧社会围站桌角布菜的老传统,还是免了吧。”
宾客应声一笑,气氛缓解了几分。
段时绫脸上的笑意不减,弓着身子还回了个安:“好,奶奶我就先行告退了,一会儿再来陪您。”
不怒不恼,还能顺着坡自己下。段伏仪觉得,如果她们能亲同姐妹,肯定能唱一出完美的双簧戏。
段时绫跟在段伏仪身后,拐过一个屏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声音压低,怒气值腾升,一双眼睛瞪着她,秒变另一副面孔。
“放开吧,你身后侧方有摄像头。”段伏仪眼睛垂落在她紧握的手上,“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既然来者不善,我也没必要善以待人。”
段时绫松开手,唇角挑起,目光不耐烦:“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待着,要么就赶紧走。我不想搭理你,你也别碍我的眼。”
段伏仪歪头笑了,向前一步贴在她耳旁:“今儿即便是我碍你的眼了,你也得受着。没办法,这儿不是你能控的场。”
说完,转身就走。找位置?在这个场合下,哪有适合他们三个人的位置。
转过屏风,段恒竹正往这边走。段伏仪视线转得很快,眸光低沉落地,继续往前走。
“伏仪,最近过得好吗?”段恒竹挺着啤酒肚在她面前一拦,遮挡了前路。
“不好,”段伏仪抬眼,“听到这个答案觉得舒服吗?是不是觉得我过得不好,你就能活得心安理得一些?”
段恒竹皱了皱纹,鬓角的白发有些乍眼:“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段伏仪语气凉凉淡淡,没半点感情掺杂:“让一让。”
“我以为送走你,会让你过得自在一些。”段恒竹声音低沉,眼角撇着远处的李音容,“那个家太压抑,确实不适合你,我以为你会懂。”
段伏仪冷笑了一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没必要和我说了。我走后,你们一家人都过得舒坦,倒打一耙这种属性,不适合尊贵的副市长先生。不过,我倒想谢谢您,至少这几年没出现在我面前,没恶心到我。”
段恒竹没出声,段伏仪也没打算停留,侧着身子从他身旁经过,连片衣角都没碰到。
寿宴未因段恒竹三人的出现而有任何变化。家丑不外扬,段老太太依旧笑呵呵地和宾客畅聊,国外风土、日常趣事、圈内行情等话题,随便一个都比自家儿孙丑事让人心情愉悦。宾客们也会看脸色,纵使心中有疑也避而不谈,宴席吃得宾主尽欢,和乐融融。
吃过饭后,热闹散尽。段伏仪陪在段老太太身边送客,隔着三米远,段恒竹仨人站着,脸上是虚假的笑容。
其实挺没意思的,貌合神离的家庭关系众所周知,没遮没拦地装成这个样子,就有点摇尾乞怜了。
段恒竹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他想得到的就会执着地去做,不管用尽什么手段。做低伏小的架势摆在那儿,就打定自己亲妈会吃,认真劲儿一分都不减。
段伏仪敛默,面上没什么表情。
“我累了,进去歇会儿。”段老太太开口接过了话,瞥了仨人一眼,扬声吩咐,“你们跟着过来。”
段恒竹与李音容对视,脸上的欣喜不言而喻。段时绫快走了两步,搀着段老太太的胳膊,在一旁甜甜地喊着:“奶奶小心台阶。”
段伏仪落得轻松,跟在后面脚步慢慢,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这场胶着,因最高长辈的心软,似乎要逆转风向。
段恒竹进门后,直愣愣地跪下,人后就没了膝下黄金的概念,耿直地像个毛头小子。
“妈,儿子不孝,请求您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