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一路南下,温度便越来越高。
乐安离开京城时正是入秋,风寒已起,草木摇落,但是随着车马疾奔,窗外秃枝变黄叶,黄叶变绿荫,而乐安身上的衣衫也越来越薄。
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正在离开那个她生长生活了四十余年的地方。
转而去向完全陌生的远方。
但她也看到了曾经只在舆图上、书本里、诗文中才能看到的道府州县、山川河流,那些早就熟稔于心,却从未真正见过的景色。
她一路乘车,而后又越大河,渡长江,在奔腾或平静的水流中看着这片大地的两条血脉流动,她过官驿,走小道,在本应草木摇落的深秋,却看到无数深青碧绿,无数未曾见过的草木鸣虫。
如果这是一趟散心的旅途,说不定她会兴致勃勃,缓步徐行。
但这不是。
哪怕她拼命赶路,但那个地方到底太远太远。
远到她本来笃定的心,在日复一日的赶路途中,都变得摇摆不定、患得患失起来。
假如他真的出事了……
不,他不会出事!
他说过的,他等她。
渡过长江,穿越两湖,到得岭南多山之地,道路变得越发难行,官道时有时无,而她为了快,又拒绝了绕远走大道的建议,于是便常常要走小路,甚至下车,气候环境也变得迥然不同,乐安看到过比她手掌还大的虫子,堆积不知多少年的落叶和动物尸体,处处氤氲着腐败气息的深林,常常几日几日看不到人烟……
与从京城出来后的处处繁华仿佛两个世界。
而琼州,则是比岭南更加原始蛮荒的地界。
乐安心里愈发不安,路也越赶越快,哪怕身体已经越来越多吃不消的征兆,这样,终于在时序即将进入深秋,而岭南仍旧一片浓阴时,穿过重重山岭,穿过两广福建,终于风尘仆仆到了离琼州只有一道海峡之隔的港口。
听到她来的消息,广州经略使查世辩早早在港口等候。
查世辩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扎根两广,离琼州已不远,因此在睢鹭刚刚疑似出事时,乐安便已经令人快马给他送信,让他派人到琼州查探睢鹭的消息。
两人见了面,没有任何寒暄,乐安开门见山地就询问睢鹭的消息。
查世辩的脸色却有些忐忑。
“殿下,卑职七日前收到殿下消息,当即便派了人去琼州,但……派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乐安的心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然后,没有片刻耽搁,便弃车马乘船,向南而驶。
乐安没有待在船舱,一直站在甲板上。
船驶上海面后,便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南方有一座大岛,起初只是小小的一个黑点,若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是海面掠过的海鸥,但随着扬帆船行,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能看出一个岛的轮廓,渐渐能看到那覆盖全岛的郁郁葱葱。
将近傍晚,船上舟师将桅帆全部升起,借着风,借着水流,高速向着那座岛驶近,于是等到金红的太阳半边没入海里,云霞将整个海面染地金光灿灿,如千顷万顷金波时,那座海岛终于近在眼前。
乐安站在甲板上,远远地看到一个小港口。
与运河、两广等地的繁华港口不同,这个港口小而寒酸,说是港口,其实只是用木板搭了几条可供上下的栈桥,而且港口里也只有一艘船。
那艘船——
乐安抬起手,遮住过于灿烂的海上晚霞余晖,朝前方望去。
就在她打量那个简陋小港口的时候,那个原本安静停泊在小港口里的小船,突然动了,而且,是直直朝着她乘坐的这艘船而来。
那船很小,但速度却很快,几如离弦之箭般,方向没有一丝偏移,直直朝着乐安的大船而来。
很快,乐安看到,那船上竟然只有一人。
她的心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那人那船背对着漫天满海的霞光,叫她使劲眯眼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她就是有种预感……
小船乘着风,破着浪,终于接近了乐安的大船。
因为看到只有一人,船上的护卫和水手也并不紧张,只是在乐安身后站着以防万一,而乐安,则直接站在了船舷边。
小船越来越近。
近到只有数十米远时,两条船激起的浪花形成的斥力开始将两船往两处推,乐安的船还好,够大,但那条小船太小,这般的浪花便已经让它在海水中摇晃颠簸,也让乐安越发看不清船上的人。
乐安船上的舟师便吆喝着降帆停浆,而那船上的人——
一条勾爪轻而快地抛来,引得护卫和水手们急忙紧张上前,将乐安团团围住,但那勾爪避开乐安,精准地落在了离乐安三米左右的地方,勾住了船舷。
随后,那小船上的身影,便借着勾爪之力跃起。
如跃上海面的游鱼,又如展翼戾天的飞鸟。
海上落日中,那矫健的身影浑身被染上金黄色,仿佛神佛金身般璀璨耀眼,提纵、跳跃,身形终于接近乐安船上,最后,一手抓着勾爪绳索,一手按着船舷,然后,身形借着这一按之力,拔高而起,如翻身的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