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帐拉下来,屋里更黑了,这夏天夜里,耳朵只听到蚊子翁嗡嗡的。程程也不知怎么了,大概人一受伤,就特别容易脆弱。她一个人躺在黑漆漆的床上,想到爸爸妈妈,又想到程老四,想到秦秀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难受。本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小牛犊似的横冲直撞,从来受委屈不哭的,这会却莫名其妙的眼泪出来。她拿手擦擦泪,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她能被唐家收养,能遇到这样好的爸爸妈妈,是她最大的幸运,她不该流泪的。
想着想着,眼里的泪还是越流越多。
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又睡了会,朦胧中听到好像是哥哥的声音。唐彦华回家来了,进门第一句就问:“妈,妹妹呢?”
唐彦华在变声期,声音带着点少年的干净,但已经有点男人成熟稳重的感觉了。程程听到哥哥回来,心里可高兴了。只听到屋外唐怀锦老婆叮嘱说:“你妹妹在睡觉呢,你别去吵她。”
唐彦华说:“这么早就睡觉呀?”
唐怀锦老婆叹口气:“哎,今天碰到那程老四,被打了,头破血流的。我还担心要不要送她去医院看看。”
唐彦华脸色一变:“啊?”
他说着,就推开门进来。见屋里有点黑,便用火柴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唐彦华走到床边来,拉开蚊帐,只见程程躺在被子里,脸颊颜色有些苍白,太阳穴、嘴角边各有几处淤青。唐彦华吓得心上一跳:“你怎么了?谁打得你?”
程程偏过头,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哥。”
唐彦华听到这声哥,顿时心就疼起来了。
这几年,唐彦华和程程都分了床睡了。唐怀锦夫妻说孩子大了,不好再让他们一起睡,所以让程程单独睡一个屋,另给唐彦华收拾了个新屋,并且叮嘱唐彦华,让他不许钻妹妹屋里去,虽然唐彦华不太听就是了。这会爸妈不在,唐彦华便脱了鞋,悄悄爬上妹妹的床去。他趴在枕边,伸手摸了摸程程的脸。
程程见了他有点高兴,连身上的伤都忘了,主动偎依到他的怀里,伸出两手抱住他的腰,哑声说:“哥。”
唐彦华低头抱着她肩膀,拿手抚摸她胳膊:“还疼不疼?”
程程把头在他脖子蹭了蹭:“你抱着我就不疼了。”
唐彦华悄声说:“我给你摘了两个梨子。是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从别人家树上偷偷摘的。看着特好吃,你等我去洗了拿来。”
唐彦华下床去,把梨子洗了,蹑手蹑脚拿进屋,顺便带了把水果刀来,再次爬上床。程程靠在他怀里,看他削梨子:“哥,你今天去县城干啥啦呀?”
唐彦华说:“没干啥,就是帮爸爸带了点药,然后去收购站卖了药材。”
“没去大伯家呀?”
“去了。”
程程说:“妈每次让你进城,都不让我去。我想跟你一起去。”
唐彦华把梨子削好了给她吃:“大伯家不认得你的嘛。咱们家跟大伯家关系又不太好,我一个人去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你再去了,更不好意思。人家会说咱们是一家人都跑去他家要饭吃。”
程程说:“那我不在他家吃饭就是了,我在外面等。我就是想看看县里啥样。”
唐彦华说:“下次我跟妈说,带你一起去嘛。”
程程很想吃梨,但是脸上疼,尝了一下,咬不动,摇了摇头,还给唐彦华说:“哥,还是你吃。我牙疼。”
唐彦华说:“牙齿是不是动了?我看看?”
唐彦华掰开她嘴,见她口腔里撞破好几处,估计是下午被程老四打的。唐彦华摸了摸她说疼的那颗牙齿,有点流血。幸好,牙齿还没松动。她去年就换完了最后一颗乳牙,现在长得都是恒牙,要是掉了,以后就长不出来了。
唐彦华本来想陪她玩一会儿,安慰安慰她,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敢再打扰她,给她盖了盖被子让她睡觉。程程声音低哑说:“哥,你跟妈说,不要煮我的晚饭,我想睡觉,不想吃东西。”
唐彦华说:“好。”
唐怀锦老婆煮了程程最爱吃的油泼面,让唐彦华去叫她起床,唐彦说妹妹不吃饭。唐怀锦老婆说:“怎么了?饭也不吃了?”
唐怀锦老婆担忧去屋里看,程程仍说不想吃,唐怀锦老婆没办法只好回厨房,让唐彦华摆饭:“她不吃算了,她身体不舒服,就让她休息。咱们吃。”
前年村里通了电,唐家屋里也装上了灯泡,牵了电线。只是灯泡的瓦数不高,只有五瓦,亮度弱的可怜,不过比没有强。唐怀锦老婆开了灯,把面条端上桌,唐怀锦也洗了洗手回来。唐彦华坐在凳子上,捧着碗,拿筷子一根根夹着面条,心想着程程的伤势,又看他妈脸上紧绷绷的没一点笑,他爸也表情阴沉沉的难看,只感觉十分压抑。
饭桌上,唐怀锦夫妻商量着无关的事情。唐怀锦老婆说过几天种玉米,担忧地耕不完。唐怀锦说,去找村里刘老三帮忙,并借他家的牛用一点,等这阵忙过了去帮他家割麦子还工。拉里拉杂的,又谈起钱,家里没钱,化肥还没着落。
一直没谈程程。
唐彦华听了好一会,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想到程程伤成那样,他爸妈好像对此一点打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