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皇帝端坐在华丽的王座上。
晦暗的光线穿过彩色窗格, 隐约照亮了他琥珀色的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恢弘的大厅里没有臣民,只有诺里斯一个人。
侍从们待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出。
年轻的皇帝闭上了眼睛。
前半生犹如乐章一般,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从小时候起, 在见识到他的父亲——那位暴君——奢淫的做派之后,他便对权力没有什么好感。
但诺里斯一直被视为帝国的接班人来培养,正如他的妹妹阿丝特丽德被视为帝国的明珠和玫瑰。
暴君父亲有数不清的私生子,在皇宫里总是将诺里斯的母亲视作透明人。不过, 王后也不是普通人。她醉心于魔法, 丝毫不关心诺里斯和阿丝特丽德的成长。事实上, 诺里斯两人是由宫廷法师阿德里安教导长大的。
诺里斯的母亲是古代魔法国度王族的后裔,通过联姻, 帝国得到了丰厚的魔法遗产, 这也让暴君愈发挥霍无度。
出于荒谬的理由,暴君举帝国之力发动战争, 与精灵僵持不下数十年。帝国的国库连年亏空, 赋税加重,人们苦不堪言。
那时,诺里斯还有着骑士的梦想。在马上比武、狩猎等活动中,英俊的王子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位。帝国的贵族小姐,就没有不为他倾心的。
但诺里斯看到她们,总想起父亲那些身着华服、面容相似的情妇。
年轻的王子一度认为, 他应该等父亲老死,毫无波折地继承王位,娶一位大贵族的女儿为王后。
直到在一次狩猎中, 随行的贵族不小心射中了一位少女的心脏。
贵族们议论纷纷:
“她不该误入王室的猎场。”
“赔偿几个金币就好了……”
“……肮脏的贫民。”
诺里斯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将奄奄一息的少女抱进了怀里。
他取出昂贵的治愈卷轴, 正要对少女使用。这样至少可以吊她一条命,等待牧师治疗。
少女却推开了他的手。
“不,殿下……我不值得。”
诺里斯垂眸,激活了治愈卷轴。
少女被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城堡里,接受治疗。
她仿佛一道裂隙,让年轻的王子窥见了贵族生活之外的,残酷而真实的图景。
难民不再是数字,食物不只有佳肴,战争不只是战报上传来的消息,而是家庭成员的消失……
少女伤好之后,诺里斯为她安排了一份还算清闲的工作,薪水足以养活她、她的妹妹,以及卧床的母亲。
诺里斯本以为他至少可以救下她一个。
但后来,却发现少女成了暴君的情妇。
诺里斯光鲜亮丽的骑士梦,在这时破灭了。
他无暇去思考,她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如此。两种可能都让他无法接受。
年轻的王子头戴兜帽,行走在洛斯塔萨的暗夜里,了解到了很多。却救不了所有人。
而阿丝特丽德那边也不好过。为了填补国库的亏空,暴君竟打算将年仅十二岁的她嫁给南大陆的半身人。
在妹妹扑到她怀里哭诉时,诺里斯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在暴君的酒里下了毒,并伪造出了半身人下毒的假象。
——这是诺里斯人生中第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暴君死去的夜晚,年轻的王子站在滨海别墅的阳台上。
他身后帷幔飘拂,火光渐起。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告诉阿丝特丽德。
理所当然地,诺里斯继承了皇位。
他的母亲仍然醉心于魔药和占星,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诺里斯发誓要当一名贤明的君主,洗去过去的罪恶。
早在这时,他已决心舍弃所有的情感。
——直到他遇到了那位金发的少女。
他原本对光明圣女没有什么印象。她也是那些面目模糊的女性之一。
她从天而降,砸破了他的屋顶时,诺里斯的殷勤出于政治的考量。
在与邪神信徒的战斗中,诺里斯所保护的,更多的是她的身份。
……
但诺里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场宫廷舞会上,他只想和她跳舞。
华服之下皆是枯骨,而她,是他的光明和救赎。
虽然他也明白,将一个凡人视为“救赎”,有点可笑。
她身穿银色的骑士盔甲,在阳光下朝他微笑的那一幕,他怎么都忘不掉。
她的勇气、坚韧和强大的意志,都让他更爱她,从理智的边缘一点点陷落。
在王座上坐得越久,他就越怀念在地下的三年时光。
金发的少女安静地蜷在他怀里,脸颊苍白,红唇鲜艳。他不记得她是谁,却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他人生中第二件不光彩的事,就是偷偷吻了她的额角。
……
王座上的青年喉结微动,将修长的双手插进了微卷的发丝间。
该死的记忆。
诺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叫来侍从:“去拿纸笔。”
沉吟片刻,他又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