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沢裕说到做到,他连琴酒的枕头都一并丢了出去。
银发的高大身影离卧室一步之遥,合拢的门板挡住了他暗沉沉的神色。
琴酒快被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气笑了。
不知死活地撩拨的人是他,睡醒翻脸不认账的人还是他。
——在燎原的大火降临前,一切尚未显现出颠倒而混乱的预兆。在那个月光安静的夜晚,淡淡的微光照在窗前,琴酒安静地平躺着,任身上的人伏在胸膛。
绵长的呼吸吹在颈侧,细小的动作蹭蹭嗅嗅,像谨慎的小动物确认领地,又像猎物误入进捕猎范围。
垂下的睫毛半掩瞳孔,目光漆黑而专注,一寸寸扫过面目。起伏的五官如山峦。
然后唐沢裕垂下眼,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的喉结。
并不疼,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却因某种暗示的晦涩意味,带来长久且回荡的余声。
黑发蹭过的皮肤,裸露的地方刹那间燃起大火。
高亢的热度随血液漫流到四肢百骸,琴酒的指节霎时间抽动一下,他克制地滚动喉结,又骤然向下,按住了那只惹是生非的手。
“还想安分就消停点。”他低声警告。
却有人无视这句话,那只手拨开散乱在颊边的银发,更轻更软的蹭上来。头顶的低沉声线让唐沢裕投来一瞥,他的眼尾还泛着红。
自下而上的角度,眼波流转的一瞬近乎勾魂摄魄。
然后他蹭过一个吻,低声地叫:“Gin。”
或许他只是贪恋这种唇齿相贴间交换的热度,琴酒想。
他还没意识到此刻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昏暗而含糊的暗示;纯白且暧昧的邀请。在他神色里还停着未散的惶恐,解锁的记忆里,整个世界都背弃了他,魂魄流离失所时,唯有眼前的存在是停驻的泊点。
他是如此急迫地想确认自己的存在,这种无意识的依恋,因不自知而显得更为钩人,琴酒的呼吸刹那间粗重许多。
而他还在叫他的名字。唐沢裕说:“Gin。”
“可是我不想停,”
唐沢裕更进一步地蹭上来,他仍然继续着那种口吻,无辜的,天真的,因故作茫然而媚态横生。
下颔搭上锁骨,声音也因此挂上了闷闷的委屈。他说:“……怎么办啊?”
琴酒的瞳孔瞬间一暗,墨绿的眼底翻涌着沉沉的色泽,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埋在颈窝的人却依然毫无戒心地看着他。
“……再说一遍。”
他的手扣在腰间,将身上的人更深地往怀里带了带。银狼已经将猎物叼回洞穴,可他还要固执地重复问:“叫我什么?”
唐沢裕歪了歪头看他,眼尾勾了点狡黠的笑。“Gin。”
“继续。”琴酒不为所动地说,指节的力道却仍在不动声色地继续收紧。唐沢裕知道他想听到的是什么,可他偏偏不说,湿润的眼神在微光的倒影里盯着他。
对视的目光仿佛一场无声的缠绵拉扯,双方分居于擂台两侧,以视线丈量着容忍的距离和底线。败下阵来的依然是琴酒,他忍耐片刻,终于猛地一翻身回到高处,银发来势汹汹般落下来,铺天盖地的气息编织出一张大网。
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垂下头,唐沢裕坏心眼地在耳边拖长声调:
“a-na-ta.”
……
“……别。”
唐沢裕一直在失神,漆黑的瞳孔中,神情因空白而显得迷惘专注。透明的液体顺眼尾流淌下去,浸透鬓角又渐渐冷却,碎发因湿润而亮着光。
在那视线中只有自己,琴酒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别看我,”
直到醒转的一瞬间,茫然的目光有了焦距。唐沢裕几乎仓皇地侧过脸,横过手臂挡在眼前,只剩闷闷的哭腔与鼻音,“……别看。”
他几乎已经只剩下气声了,说到最后的几个音节,甚至不知道声带有没有随空气振动,或者只是喉底短暂的一声呜咽。
琴酒却听懂了,低沉的嗓音问:“为什么?”
修长的大手伸过来,拨开了湿漉漉盖在额角的发丝,以极轻的力道擦过去。
这时唐沢裕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世界被微缩到狭窄的房间内,这么近的距离,呼吸都缠绕在一起。他无处可逃,全身都湿透了,眼角到指节泛起红,像大雨浇透、瑟瑟发抖而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只能竭力地贴近琴酒,以为身上的热源是仅存的唯一庇护,殊不知藏身的地方,才是将他折腾得这样凄惨的加害者。
或许他知道,但依旧不肯走。
琴酒俯下身,让泪水消失在唇舌里,似乎这样就能代替他品尝过他的痛苦。
痛苦与欢愉都是他赋予的,所爱之人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谁都抢不走。
像一场漫长的战争落幕。
他亲手剖开了那个蚌壳,以此拥回了那颗隐藏在迷雾背后的心。
……
成功赶走琴酒后,唐沢裕独自一个人在主卧,难得的沉眠一晚。
休息充足的身体,终于没有那种自内而外的酸疼感,动一动就要散架的错觉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