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余北斗久负盛名,号称“卦演半世”,是天底下毋庸置疑的顶级相士。
哪怕姜望并不关心,也早有耳闻。
知道齐国朝议大夫谢淮安,曾斥其为“装神弄鬼”。
知道他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令重玄遵名满临淄。
但真正说起余北斗这个人来,姜望其实是并不了解的。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事,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与算命人魔是师叔师侄的关系,也是到了断魂峡之后才知。
此时此刻听到这阵大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悲凉感落在心中。
作为命占之术的当世第一人,神鬼算尽,登临洞真,也有那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吗?
姜望很是同情地看了余北斗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卦师:“你说的条件很好,那你怎么给我呢?”
余北斗的大笑僵住了,说好的共情呢?
老夫在这里凄凄惨惨,你在那里心生恻隐。然后英雄惜英雄,就此同心协力才是。这才是精彩的戏本嘛!
结果这小子一扭头,气氛全没了!
卦师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立时道:“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我哪敢在你面前晃悠?”姜望打断了他:“阁下该叫人见到诚意才是。”
“你说的诚意是指?”卦师问。
“先给钱,后办事。办完事我就直接走人。”姜望道。
卦师静静看了他一阵,哑然失笑:“怎么,杀我之前还要在我这里刮点油水走?现在的年轻人,心都这么黑的吗?”
姜望恼道:“没有诚意就直说,怎可污人清白?”
“你还是太年轻了!”卦师似乎已经笃定了姜望会帮余北斗,摇了摇头:“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动手吗?”
姜望随口道:“因为他镇压血魔,腾不出手来。”
“想不到齐国费心去保的绝世天骄,竟然是这么个老实呆愚的冤大头,嘿嘿嘿。”卦师笑了数声,忽地笑容一收,狠声道:“因为他算到我手上还有杀手锏,知道杀我者必死!”
“你好像在威胁我。”姜望说。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卦师说。
姜望一手拄着拐,一手抽出了长剑。
“你有没有想过?”卦师又道:“这祭血锁命阵明明是我布下,现在却为余北斗所掌。他可以做到这么多,却真的抽不出手来杀死我?”
姜望等了一下,余北斗并没有说话。
于是他转过头去,问余北斗道:“我应该相信吗?”
满面血污的余北斗长叹一声:“你上当了!他只是利用你来试探我,看我有没有算到他的杀手锏。而此时此刻,只要你开了口,我就不可能不给你一个答案。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你我之间本就没能建立起足够的信任,有所怀疑,才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里,他转对卦师道:“我既然算得到,你要以郑肥李瘦替死,当然也能算到你所谓的杀手锏。这是你要的答案吗?好师侄,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早有应对之法。”
“你能算到这么多,却算不到姜望要在先天离乱阵里九死一生?”卦师旧事重提。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余北斗只道:“那么就让姜望自己做决定吧。姜望,遵从你的内心。”
姜望此刻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他的心脏仍是强行拼凑的状态,还有断肢残耳,都急需治疗。他一直说他急着回去治伤,并非虚言。
但虚弱的他,此刻立在阵中,俨然成了天平上最后一块砝码。
竟然决定着一洞真、一神临,两位卦算高手的生死。
他沉默握着他的剑。
余北斗确实很了解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有别的选择。
当然是要杀人魔,屠血魔。
那番讨价还价,与其说是为了在卦师死前搜刮油水,倒不如说是对余北斗不满的一种表达。
所以余北斗很诚恳地认了错。
他也做出了选择。
卦师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放弃拉拢收买,转以现实层面的生死威胁。
这一对师叔与师侄的争斗,未有片刻停歇。
关于祭血锁命阵主导权的争夺、卦算上的碰撞,言语上的交锋,对姜望的争抢……
姜望有些看得清楚,有些则未能察觉。
他只知道,现在问题变得很严肃——
在明确卦师还有一记杀手锏的情况下,他是否要再信余北斗一次,挥出他的剑?
余北斗会不会用他替死,就像卦师打算用郑肥李瘦替死那样?
卦师主动说出自己还有杀手锏的事情,正是一举两得,一是为了试探余北斗的答案,二是为了此刻——让姜望的选择变得格外艰难。
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