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两年的时间,方唐从葛老师傅这里出了师。
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看着年轻干练的少女把东西打包完毕,葛老师傅给她倒了杯水,慢悠悠道:“趁着还没走,也趁着老头子心情好,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赶紧说吧。”
方唐心思被戳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否认:“葛师傅,您、您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手艺传给我?我毕竟不是您正儿八经的徒弟……”
更何况葛氏贝雕完全没有失传的危机。
葛老师傅自己有两个早就出了师的徒弟,还有个在贝雕这方面天赋不错的小儿子,虽然葛乐水现在还收不下心来,但,说不定哪一天就开了窍。
所以,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地教给她——这个故人妻子的徒弟?
难道她已故师丈的面子,真的有这么大?!
葛老师傅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视线转向外面湛蓝的天空,半晌才回:“我的大儿子也跟着我学了贝雕,并且天赋比乐水还好。当初他学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担子、不用再担心葛家的技术断在自己手里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似乎叹了口气,“后来你师丈的事情,彻底警醒了我。这些东西,”他单手指向店铺中摆放着的作品,面色带着点悲怆,“都是死的,我们这些人呢,虽然现在看着还可以,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气。这些都不可避免,但,我绝对不能让贝雕这门手艺,砸在自己手里!”
“就算日后入了土,见到老祖宗,被骂不孝,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传承就这么断在手里!”
葛师傅的声音并不洪亮,也一点都不好听,甚至带着浓重的苍老无奈。
可这一刻,方唐的内心,有些震动。
这,难道也是贝雕艺人留下如此遗愿的原因吗?
她……
并不认同,但,尊重这种无私。
方唐半合眼帘,那么,委托者是怎么想的呢?
葛师傅的声音依旧响在不大的店铺中:“在你之前,我已经把这门手艺教给好几个人了,也见识了不少人,有只为了凑个热闹、学到一半走了的,有的只为了养活自己,还有的虽然有心,却不适合吃这碗饭、只能靠勤奋弥补……”
他略黑的面庞上带上几分复杂,“虽然都没收作徒弟,并且,大部分都只有我三四分功力,但怎么也算是我葛氏的传人了……这人一多,难免就有了优劣之分,到底是这样更好,还是紧紧攥在手里一脉相传更好,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可是,接下来,我还是会这样做,挑选出品行好的、有兴趣的,传授下去,直到再也拿不动工具,再也磨不动贝壳!”
方唐有瞬间的恍惚,片刻后,她面色严肃得跪到葛老师傅面前,磕了个头:“方唐虽然没有拜您为师,从您这儿得到的却并只多不少,往后该做什么,我明晓了!”
葛师傅点点头,带出几分笑意:“老头子我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我家那个小的,已经不太指望了……”
*
方唐花了十年的时间,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
平面浮雕、立体雕、通雕、沉雕;
方家贝雕、葛氏贝雕、葛老师傅引荐的同行、方唐旅途碰到的老艺人;
白玉贝、夜光贝、珍珠贝、虎斑贝、五爪螺、猪母螺、贞洁螺、唐冠螺、七角贝、猪耳壳……
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
偶尔疲惫时,方唐会想起当年葛老师傅所说的话——
“天下贝雕形形色色,归根究底,总是一家,老头子我有心无力,要让贝雕在接下来的时代存活下去,就只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啦!”
“切割磨雕刻粘拼,统共十几道工序。老头儿知道,贝雕手工量大,粉尘还多,又累又辛苦,而且这个行业还对女孩儿不善……可是方唐,老头儿看到你,就觉得你能做到的,你,不同……”
她当然不同,女性贝雕艺人方唐,为贝雕而生!
这十几年的时间,方唐在贝雕业的名声越来越显赫,已经凭着自己的作品水平被称为大师。
可是不够,贝雕圈子的自娱自乐怎么能够?
她需要做得还多着呢。
方唐盯上了建国百年的庆典。
难,当然是无比困难。
可要是能一鸣惊人,这个任务,就妥了。
不着急,还有将近八年的时间。
图纸改了又改,方向换了又换,到底是选《锦绣江山》,抑或是《万国朝宗》?
四种主要雕刻手法,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不足,该如何抉择?
每片贝壳都要做到完美无缺,每次落刀都要在心中演练十数次;
每处的细节,都要精雕细琢,每个失误,都无法被容忍。
七年的时间,两千多个日夜,近十吨原料,上百种贝壳……
最终,方唐得到了她满意的作品。
成品仅贝壳就有将近四万吨,整体宏大磅礴,细腻逼真。
但是,光有作品可不够。
适当的银钱辅助,才能达到最好的结果。
恰好,在这方面,方唐非常擅长,也恰好,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她有了堪称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