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天德四年, 正月一日。
大燕建国五十余年,政事堂的灯火头一次在开年的第一天就烧了个通明。
纪筝端坐上首,屈臂支着头, 彻夜未眠,眼底血丝一片。底下跪着十余号臣子, 说是大燕群集天下英才,一个乾英殿盛不下, 关键时刻可用可信之人竟也只有眼前这几个。
赵太傅在最前首,那柄竹扇自他的手里接过,开始挨个往后传, 在每个人的手里不停留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继续往后, 每个人看后无不连连摇头, 却又是大气也不敢出,传到最末尾的宣将军手里,他又像烫手山药似地递给赵太傅, 赵太傅一脸茫然地接过,又仔细瞧了一眼,还想往后传。
“够了!想看回去看。”纪筝的声音冷冷的, “你们各家府中的公子哥儿手中肯定人手一套。”
“叫你们来是想办法的, 不是聚众欣赏秘戏图的。”
侍从递回竹扇, 纪筝面无表情, 想也没想直接把那柄竹扇丢进了炉火之中。火舌腾然而上, 自画面中人儿玉段般的小腿开始吞噬,两个光裸交叠的人体在火光中显得更加香艳而诡异。
底下大臣有保皇党,更有璟王一党,此事乃是皇室秘辛, 天大的丑闻,牵及两党双方,朝堂内斗对比而言,简直可笑幼稚无比。
众人面面相觑,问题清晰明了摆在眼前,可就是谁也说不出个解决方案来。
竹扇谁画的?上面提款落着大名,京城名手宋涯宋之乔,圣上之前最欣赏的画师,那副还摆在乾英殿的“燕南山水图”就是他的手笔。
竹扇画的哪?金丝楠木红漆床,剔透无瑕白玉枕。
竹扇画的谁?蜂腰猿背的上位者侧脸线条刚硬丰毅,头戴的狮虎戏珠冠是依礼制只有亲王以上的品位才能佩戴,他手臂间半挂着条普通的垂衫,若是让宫里内务府的人去认,倒能认出这衫与圣上常穿的有几分相似。
而下位者,小腿光溜溜的,十分细长,几乎是介于女子与少年间的纤细程度,看不清面容。
竹扇哪来的?通过圣上自己手里的生产网,自产自销倒卖出去。由于画得实在朦胧旖旎,大至瓦舍茶馆,小到街巷市井已经传遍了,有点见识的人辨别出了璟王的身份,宫中一些近侍近臣勉强认出了那条腿,更多百姓可猜不透画的是谁,只是拿它当作普通春.宫图。但传来传去总归影响不好,更有甚者还擅自进行二次加工传播,导致封禁工作变得更为困难。
若是要强行下令,私藏画像者斩立决,恐怕在场的每一位官员家中都要受到牵连。
“这事有蹊跷,区区一个书生画手怎敢伪作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作品,那么多件衣衫,想要悄无声息地偷梁换柱也不简单,他背后有势力。”
“嗯,有蹊跷,不简单,有势力……还是说点朕不知道的吧。”纪筝靠在椅背上,掐了掐眉心。
他的情绪已经从慌张逃避到担忧恐惧,到暴怒发火,再到平静冷笑。
“臣不信,臣第一个不信,那些人是没瞧见咱圣上有多瞧不上那什么外姓王。”
“什么外姓王!那是先帝纳为义弟,大燕堂堂正正第一亲王!要说臣也不信……”
“璟王端方玉洁,怎会,怎会做这种勾当……”
那璟王一党里的小侍郎,憋红了脸也说不下去了,像是这脏画玷污了他家白月光,恨不得要跳河替璟王自证清白去。
“这种是哪种?和朕做这种勾当还玷污你家端方玉洁白月光了?”纪筝气得下意识脱口而出。
“臣不是……”那小侍郎接完话,突然反应过来,微微瞪大了眼,“……”
“?!”
底下猛然一片喧哗,从一侧帘幕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你还敢笑!”纪筝转过脸一瞪,一拍扶手。
底下瞬时鸦雀无声。
纪筝连忙扭过脸来,绝望地靠回座位上,摆了摆手,“别多想,朕都被气糊涂了。”
“圣上……”宣将军左瞧右瞧,见璟王今日确实不在,便大胆开了口,“这画的真的是真的吗,怎么可能?!这画师不知道咱圣上和璟王的关系那叫个水火不容……”
他本就是武将,天性直爽了些,藏不住那么多弯弯绕绕。
“臣觉得,这画像既然只能认出璟王殿下,干脆就发收缴之后,发檄文批驳否认,杀掉画师以示众不就……”
赵太傅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什么真的是真的吗!当然是假的了!你否认有什么用,关键是天下人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
一想到那夜自己得到的消息明辞越披皇袍在宫内策马奔驰,赵太傅对这事真真假假也多少有了判断,一下子胸口更闷了,一口老血淤积其中。
“你问朕,这画真的还是假的?”纪筝垂下了眸子,抿起了唇。
两三个时辰前,他与皇叔也争辩过这个问题。
“宋涯肯定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猜到了什么,或者得了谁的授意暗示才这么做。”
“朕知道他没看到,这画画得不大对……你先别碰朕了。”纪筝的声音越来越小,甩脱了明辞越的手,“我们,先解决问题。”
宋涯画的不是真的,这件事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