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聊天,才得知宫里还有这么个规矩。大伴还感叹说:“内臣无儿无女,死后就是一抔黄土。咱家也没什么念想,只要能有几个小宦官惦记,给我在奉忠庙里摆块牌位,享几缕青烟,就算福缘至厚喽。”
朱瞻基突然决定去南京惜薪司,是打算先帮大伴遂了这个心愿,不负相陪一场。
这是祖父永乐皇帝教他的窍门:一个人如果面临纷乱的局势,一时难以措手,不妨先从做完一桩小事开始。一个个麻烦由小及大,逐一解开,你不知不觉便进入状态了。古人临事钓鱼,临战弈棋,都是这个道理。
宫城的惜薪司就在西华门内,毗邻内运河,柴薪精炭这种大宗货物可以直接运入禁库里。朱瞻基出了长乐殿,噔噔噔噔,一路朝西走去,两个小奉御诚惶诚恐地在前头引路,后头还跟着一串宫女与护卫。这一支奇怪的队伍穿行于空旷的宫殿之间,给宫城增添了几许诡异的生气。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走到了西华门。在紧贴城门左边的高墙内侧,有几间直脊无廊的排房。门阶与窗格上满覆尘土,朱色的墙面被雨水剥蚀得很厉害,看上去斑驳不堪。宫城久无人住,柴炭用度极少,惜薪司这里自然也是门庭冷落。
朱瞻基忽然想起来,自己光顾着来,还没给大伴准备牌位呢。他让那几个小宦官去拿一枚空白木牌来,可他们面面相觑,苦笑着说宫库里没有这东西,要用就得找内官监订。
朱瞻基本想发火,可他转动脖颈,无意中瞥见旁边西华门那边堆着一垛劈好的木柴,垛顶还扣着一口大黑锅,估计是守城兵丁自己用来开伙的。换作北京,紫禁城里谁敢擅自举火,也就是南京这里久疏管理,才会如此散漫。
不过,对朱瞻基来说,这倒方便了。过去要一根宽边木柴,稍做加工便是一枚简陋牌位。虽然有些对不起大伴,但事急从权,等留都安定下来,再正经摆祭也不迟。
那两个小奉御不太靠谱,朱瞻基决定自己亲自去挑选。可他刚一靠近西华门,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听那争吵的内容,似乎是有人要进来,却被卫兵给拦住了。
什么人如此嚣张,居然连宫城都敢闯?莫不是白莲贼人?朱瞻基踱步走过去,看到大门外站着一个穿通政司号服的典簿,斜挎着一枚黄漆鱼筒,要往里冲,却被持戟的禁军死死地给拦住了,两边几乎要动起手来。
通政司负责内外文书交接,南北各设一个,这个典簿显然是南京通政司的吏员。而禁军是朱卜花从北京带来的,接防这里不过数月。两边互不统属,态度自然都很恶劣。
朱瞻基开口喝道:“何事在这里吵吵嚷嚷?”禁军们听到太子驾临,都纷纷半跪在地,那个典簿也连忙跪下。朱瞻基问怎么回事。典簿回道:“一刻之前,有京城八百里加急文书送至通政司,不停急报东宫。卑职不敢耽搁,急递宫城,却被他们拦住,说没有朱太监的允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守门将军急忙分辩道:“朱太监说外头形势还不太平,皇城久无设备,为防贼人惊扰殿下,这才严令四门紧闭。”
朱瞻基略点了一下头,道:“通政无壅滞之心,守门有警惕之意。你们各自尽忠职守,都无过错,都很好。”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齐齐谢恩。朱瞻基心中略有得意,觉得自己这么处置颇有仁君之风,日后可以当逸事写入史书。他伸手道:“朱卿家的命令不宜违反,你就隔着门给我吧。”
那个典簿连忙解下鱼筒,交给守门将军,守门将军再恭敬地双手转到朱瞻基手里。朱瞻基先掂量了一下,很轻,里面的文书应该不会太厚,然后检查了一下筒口,错齿之间的蜂蜡浑然一体,没有开裂痕迹,筒缝之间还盖有“皇帝亲亲之宝”的玺印。
“我离京不过十几日,父皇这是有什么急事,要说给我知?”朱瞻基有点好奇。不过,周围人多眼杂,他把鱼筒系在腰间,决定回到长乐殿再拆开来看。他眼下还是要找块柴火做牌位,给大伴上祭再说——先从小事做起嘛。
太子并不知道,此时在东水关码头的两个下属,却在为一件大事头疼。
“你说什么?白莲教是被朝中大人物收买的?”于谦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震惊。
吴定缘一耸肩:“我可没说一定如此。只是狗叫有贼、鸡叫有鬼,这都是寻常道理的推断罢了。”于谦脑子不笨,立刻捕捉到一缕更深刻的暗示。
能从太子之死获得好处的贵人,得是什么身份?从南京百官覆没中攫取的利益,又该是何等巨大?于谦忽然发现自己似乎闯进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水域,水面漫过嘴边,一个比他想象中要巨大得多的暗影,在极深处缓缓游动着。
“怎么样?还继续查吗?”吴定缘扬扬眉毛。
“查!”于谦下巴一绷,“无论什么人,既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就该天下共讨之!”
吴定缘见这小官明明心中畏惧,却还要嘴硬,心里不由得暗笑,做官的都像他这样不知死活,只怕衙门早绝户了。他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先说清楚啊,那三百两银子,只够买个明白。真要往深里查,我一个小捕吏可没这本事。”
“先查了再说。那个主谋再厉害,还能大过太子去?太子背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