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不在馆的,一个去了松江府出诊未归,一个两天前回老家徽州奔丧,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医师就在城里,患了痨病卧床。
这三位,跟老贡生看到的那位怎么都对不上号。吴定缘又问馆内还有无其他医师,馆班摇头说没了。
“那你们馆最近,可有离开的大夫?”
医馆与坐馆医师之间并非雇佣关系,只是合作,所以流动性很大。若一位医师已离开普济,说不定还拿着原来的旧药箱。馆班想了想,说从开年到现在,进进出出得有十来位大夫吧,有谈崩抽股走人的,有另谋高就的,有迁居外地的,有升榜退馆的,什么理由的都有。
于谦剑眉一拧,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吴定缘在码头嘲笑自己不懂查案。这么多人的下落,想要一一查实,光凭他们两个绝无可能,至少得调动十几号人才行——吴定缘一直在找吴不平,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是应天府总捕头,能协调足够多的资源来推进。
太子和自己都把查案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诏令一颁就行。哪想到,真正具体到实际庶务,会是如此繁剧纷乱。
吴定缘忽然推了一下陷入自责的于谦,示意他朝馆班身后望一眼。馆班身后是一面木墙,上头一字排开八枚钉子,其中五个挂着写有医师名字的漆金牌,另外三个空着。坐馆医师的出诊状况,一目了然。
在这一排上头,还挂着四块木牌,但用黄纸裹住名字,只露出姓来。
于谦知道,这叫作升榜。馆中的医师如果名气够了,或遇到贵人提携,往往退馆去做良医。原先的医馆会保留其名牌,移上一格,以示这位名医是本馆出身,借此揄扬。不过为表尊重,医馆会将其名字用黄纸糊住,只留姓氏。糊纸颜色与科场黄榜差不多,故而谓之升榜。
东水关码头今日达官贵人齐聚,馆医没资格入内,但良医有机会可以观礼。倘若有人原本是普济的馆医,后来升榜成了良医,那么挎着原来老东家的药箱子去码头,也不是没可能。
于谦精神略振,这确实是一个好的追查思路。他看这上头挂有四个升榜名牌,复又头疼起来。即使只有四个人,查起来也够麻烦的。他看向吴定缘,那边已经开口了:
“这些升榜的大夫,你都认识吧?”
馆班得意道:“老夫在普济管了十几年班,举凡坐过馆的医师,没有不熟识的。”吴定缘摸了摸下巴,道:“那么请问,这升榜的几位里,有哪一位是朱卜花朱太监赏识的?”
这一句话问出来,馆班和于谦同时惊了一下。馆班惊的是,这人怎么未卜先知,一眼就猜出本馆近期最为得意的医案;于谦惊的是,这人思维怎么如此跳跃,突然拐到毫不相干的朱卜花那里去了?
馆班笑道:“这位真问着了。皇城的朱太监年初刚从北边来金陵,水土有碍,得了面疽。多少名医都看不好,还是咱们普济馆的苏荆溪苏大夫妙手回春,这才得以好转。苏大夫得了贵人青睐,前不久升榜转府,敝馆与有荣焉,京城杏林同春。”
大明迁都不过几年光景,留都这边的居民说起话来,仍带着一副帝都的骄矜口气,对北边京城总有淡淡的鄙夷。于谦听在耳里,内心翻腾不已,居然还真让吴定缘给蒙中了。
可是,这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吗?他是在指控一位禁卫官首领参与谋反啊!
吴定缘没空理他,仔细询问馆班这位苏荆溪大夫的情况。原来此人是苏州人氏,其家族之人在当地也都是杏林名手,家学渊源。苏大夫年岁不大,只有二十出头,加入普济医馆亦不过数月,平时不爱与人来往,手段却极高明。
苏大夫治好了朱太监的脸疽之后,便从普济退馆,寓居于成贤街的巷子内。那里靠近皇城,方便为朱太监随时诊治。
从普济医馆出来,于谦一把抓住吴定缘的袖子,厉声问他:“为什么突然怀疑朱太监?难道有什么证据不成?”吴定缘耸耸肩道:“没证据。但现在南京城里只要还活着的官员,都有嫌疑。”
“朱太监掌管禁军,本来也该在皇城迎候,并无疑点。”于谦顿了顿又道,“何况他近日脸上疽病发作,不便前往东水关,这也是我亲见的。”
“哦,你是说,一个为朱太监治病的医师,却在爆炸前一刻离开东水关码头,是个巧合?”
“呃……”
“小杏仁,你这样是没法查案的。”吴定缘同情地看着这位外行人,“莫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判断,莫要轻易否定任何你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到头来只会害了所有人。”
“可是,光凭这点就认为两者相关,未免太牵强……”
“牵强不牵强,找到那位苏大夫问清楚不就得了?走吧,听话。”吴定缘走过于谦身边,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吴定缘身材高大,比于谦足足高出一头,手掌正正拍在后者的进贤冠上头。于谦如同被火燎了一下,整个人先是一僵,然后气急败坏地跳开一步,双眼瞪圆,像一只奓了毛的怒猫。
冠冕象征着朝廷体面,一个平民胆敢唐突上官,搁在平时是要吃板子的。于谦不知这人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下,实在太不分尊卑了!吴定缘哈哈大笑,心里畅快不少。锅头饭好吃,过头话难说,能捋捋当官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