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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粉墨(1 / 3)

回去的路上, 露生和求岳都喝醉了,两个人在后座上东倒西歪, 虽然无功可庆, 却喝得像预先庆功。这种乡间浊酒的醉意非常美妙,身体慵懒而心头清明,虽然是最低等的杂粮烧锅, 却符合酒文化里最高雅的、微醺的境界, 骨醉心清。两人活像退化的幼年体, 顶着两个猴屁股, 看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远处是层林尽染,近处却是黄叶落尽,一片余霞的晚照,像流光锦缎从眼前万紫千红地飘过去。

露生醉得趴在车窗上:“你觉着没有, 石市长这个人,说话总是先假后真,他刚开始说叫我们编书, 那是虚话,敷衍我的, 后面给我介绍教授、叫我预备演出,这个才是真心实意。”

他看绮霞,求岳醉眼看他, 扶着头笑道:“也不是敷衍你, 他这个鸟人就是这个尿性。”

“可我就喜欢他说虚话, 虚话也好听。一想到能编书教学生,我连学都没上过的人——哎呀——”萌萌地歪过脑袋,杜丽娘搓爪,一时闭眼伏在求岳怀里,又撒娇:“哥哥,我心跳得很。”

求岳打了一个酒嗝,摸着露生的脸,笑道:“我也心跳。”

和石瑛一样,这其实说的都是虚话,实话埋在他们心底,这句实话也是心有灵犀地两个人都在想,你说一句不相干的,我就懂了,我答另一句不相干的,你也明白——他们的税改从九月筹备至今,石瑛到了、曾养甫也到了,像抽卡一样一张一张的ssr强化完毕了。千头万绪的工作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宛如年历牌上所剩不多的日子,就要揭到底了。

这种不能说的心情并非出于隐秘,而是一种孕育,像家怀着揭开悬念的激动,要给读者一个温柔的惊喜,也像礼堂里跪地求婚的祈诉,是一种仪式性的忐忑。这其中还包含这一种如临深渊的敬畏心情。

会成功吗?

这一刻不知怎地,露生想起往事,那时的心境和此时原来是一样的,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慵声问求岳:“你知道我第一回唱戏,是怎么上的台?”

“穿裙子上台。”

“浑人,怎么正经事从你嘴里出来就变味儿?”露生笑着,挠他一下,“我那时练了好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登台,又盼望、又紧张的,天天都听人说‘这孩子快了’,也不知道到底哪年月日轮着我。就那么练着练着,不知不觉地——”此时回想起来,只有美好的回忆了,旁的倒都不计较,“那天我妈拉着我往后台赶,说晚上定的师兄被人家叫去陪客了,就把我按在镜子前面,三下五除二地画完了,连衣服都是我师兄穿剩的,顶花都戴不稳呢。”因为醉,所以他说话也是轻轻地,眉梢眼角弥着笑,“我妈就把我往前那么一推,说,就今日,上去吧!”

“害怕吗?”

“不害怕,练了那么久,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露生轻轻吁一口气,伸手去碰车顶上的绒壁:“辛苦不是白来的,血汗也不是白流的,顶好是个满堂彩,差些,人家多少也能记得我。”

许多时候,我们习惯了做配角,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从配角起家,甚至连配角也算不上,是在后台小心张望的那一群。可是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主角是生来就做主角?是被时代的暴风推着、被时势的洪流裹挟着,它要你走到你应该担负的位置上。

然后你听见锣鼓喧天,看见帘子挑开了。

“说是这么说,”求岳仍以虚话答他,这此虚彼虚的游戏里含着一点两心相知的坚定与甜蜜,他握了露生的手,低声道:“你那天一定是满堂彩。”

深秋到腊月的这段日子,他们就这样互相勉励着、摩拳擦掌地等待着,人事尽了十分,余下的就是等待,不是等天命,而是等时机。露生自去忙碌传习所的工作,在外人看来,金家的这段日子是在歌吹和雅乐中过去的。

露生静下来想想,自己是心急了些,把京剧和昆曲弄得泾渭分明,其实当初拜在姚玉芙门下,梅先生和姚先生又何曾计较过自己学京和是学昆?只要有人会唱,这份传承就断不了,所以不如先把徒弟招起来。另一面就应了石瑛的情面,和教授们选起了学生读本。于是传习所里不仅有了苏昆的老艺人,也有了三五个懵懵懂懂的学生,更多了些最善耍嘴皮子的文人。虽然演出还是不温不火,但榕庄街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些艺术沙龙的意思了。

这一年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算是差强人意的风平浪静,所以时人又都有了观看歌演的心情。其时大戏小戏都抬头,不单是京剧,评剧、昆曲、乃至于文明戏,都敲锣打鼓地各展其才。

愿意看的人多了,愿意学的人也就多了。

这样的潮流中,南京的盛遗堂渐渐有花繁叶茂的情势,而世人皆知中国戏曲的高朋之所仍在上海的马思南路,一大一小的两个名流地,遥相呼应,是个苔花也学牡丹开。

34年的春天,中国银行的总经理张嘉璈走进茂名路的一所幽静宅院,这是冯耿光在上海的住处。他推门进了书房,见冯六爷闲心静气地提着笔,正写这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不由得宽眉一乐,“今天你倒得闲,在家写起字来了。”

六爷仔细拉完一竖,丢了笔道:“我这不是等你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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