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保护,地头蛇要想给你来一套组合拳那是分分钟的事情。露生跟自己一样,天真,容易轻信,人家要赌他就跟着赌——自己教他骰子的时候忘了告诉他,庄家要是跟你下大注,多半是想要你的命。
金总已经吃过孔胖子一次血亏,不会再对这段历史抱改善的期望。
要不是腿脚不便,他真想自己买票去重庆。
可这话他不能明着说出来,一来有被害妄想的嫌疑,二来当着二哥,也不能直说信不过嵘峻。求岳恨自己被露生教得懂事了,做事开始过脑子,不似过去横冲直撞,他不能放着行动不便的二哥一个人留在广州,更何况自己还刚托了李小姐办事。耀希在医院巧遇之后,便也时常来探望,她现受雇在一家新的杂志社,负责广州这边的办事处。听说求岳打算在广州落脚,李小姐义不容辞地去帮忙张罗房子。
一群人围着你帮忙操心,你半路上跑去谈恋爱,谁听了不说离谱。
可是翻念一想,他想去见他一面,要背上这么多包袱,这难道就不离谱吗?
他们思想的环境是一个奇怪的环境,既要人重情重义,又不许人坦白地表达感情,“没有格局”。求岳既找不出一个去看露生的借口,干脆就不再找借口,睁着眼做了一夜的噩梦,到第二天早上,他决定道歉,认错,先对不起二哥和李小姐,并且预备保证去重庆看到露生平安抵达就回来,他像一个饥饿的人,必须填饱情绪。
他下定了这个决心就立刻动身,孰料二哥正从外面回来,问他:“要去哪里?”说着,递来一张票,说“我行动着实不便,无法陪你。这是李姑娘送来的机票,她跟你一起。”
耀希研究了路线,认为最快是从广州飞上海,再托关系找船票。
求岳哽住了,像小学生一样把那篇预备好的保证书背了一遍,姿势都是原地立正的姿势,背完了方觉得不够恳切,哽咽着道:“我不是说离不开他,我也不是说他离不开我……二哥——”他语无伦次。
他相信露生,并不觉得他脆弱到离开自己就做不成任何事情,他也珍重二哥,决没有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些都并非他的本意,可是感情总是驱动人去做一些背离本意的事情,你说不清它们谁才是对的。
二哥仍笑,拉过求岳的手,把票放在他手心里,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不用分得太清。”
求岳未解得他这话的意思,只是感激。迫不及待地上飞机又上船。半路里也懊悔过来得冲动,等到了重庆,难道又要弃下杭州厂的一干人等?来了又走比不来还教人失望,几乎差点要半道折返——他在浑浊的江流里看到黄香蕉的雨衣,脑子里“轰”地一声,但觉来这一次是没有来错,它证明了自己一直以来恐惧的事情居然是真的,那一瞬间下定的决心不是去见他,而是远离他——那也要他活着才好,等他听见露生在昏迷中的呓语,只问工人和机器怎样,并不提别的,求岳的心要碎了。
他在这头凝思,林教授仍自说自话,又问:“厂房的地址,你考虑选在哪里呢?”
这句话求岳听见了,不爱听:“这得问他吧。”
“你不拿一点儿意见?”
“我对重庆不熟。”
“哦,是以后都打算不熟了?”
“……嗯?”
“我是说,重庆。”林教授阴阳地笑,“你以为是什么?”
求岳攥紧了拐杖。
林继庸见他形神不属,更加玩味。
那天林教授处理完了机器的清点,照例过来医院,为着露生中间醒了一次,求岳一夜没回病房,就盼望他能再醒过来,结果是又发低烧。林教授象征性地劝慰了几句,知他不要人帮手,体温也不是坐着看就下去了,陪了一会儿,自己出来到露台上抽烟,
就听见丫鬟在里头劝说:“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人。小爷为了您弄成这样,您要是不保重自己,回头等他醒了,岂不又伤心了!”
她翻来覆去,总拿这话来劝,求岳也不答话,说到第三次的时候,忍无可忍地厌烦,冷笑一声:“为了我?”
丫鬟戛然错愕。
“……以后别这么说了。”
他着意压低了声音,林教授觉得他是不要自己听见——赶紧支起耳朵偷听,然而话说到这儿就没了,林教授不好回头,假装朝外面抽烟,因此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形,总觉得是金少爷拿眼神压制了丫鬟的发言。病房里寂静了好久,白老板的徒弟终是按捺不住,叫了一声:“难道不是为了你吗?!”丫鬟赶着叫了一声“月哥”,“哐啷”一声,小徒弟悲愤地掼门而出,林教授连忙扔了烟进来,丫鬟端着水盆也出去了——金明卿朝他苦笑了一下,千头万绪的神情。
林教授在心里猜起了谜。其实从他的角度,求岳能来,是意外之喜,论能力、论名望,金明卿都比白露生强得多,本来就是拼拼凑凑的班底,多一个人多份力。就做事而言,金公子比白老板更好用点。
可是再过几天,他又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隐约地,他觉得金明卿不会留在重庆,连工厂的归属恐怕都两说,财产是金家的财产,当初他就担心这个,可是感情演不出那么充分的程度,金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