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年少时曾是个千娇万宠的小皇子,可一切在自己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
母妃病死,母家全族尽数获罪,一夜之间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从云端跌落泥潭,底下的奴才捧高踩低,瞬间散了个干净。
只留下自己,默默地守着空荡荡犹如冷宫一般的重华宫。
母妃生前为人张扬,即便是死了以后,宫中旧敌依旧不肯罢手,自己每每被人刁难折磨,心声死志,便会登上重华宫最高处的阁楼,在呼啸的风声中,独自面对这黑漆漆的阴暗皇城。
念之就是在那时闯入自己的视野,小小的他精致耀眼,偏偏性子倔强又固执,像是天边的清华的月光,柔柔的照亮自己晦暗的道路。
宣和帝登基后所有人都认为重华宫会就此封闭,可没人料到,他却极为喜爱这处僻静的阁楼,每当心浮气躁时,便会独自登高,静静地远眺。
就像此刻,登上熟悉的阁楼,看着熟悉的风景,居高临下俯瞰着曾经小小的少年,身影重叠……
他依旧仰着头,杏眸澄净,“陛下(五哥),你在上面做什么?”
“上来,有好东西给你。”
秦念之依言登上阁楼,此刻落日西沉,温暖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
自从知道宣和帝有了心仪的皇后人选,秦念之心中愤懑一晃而过,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自在,两人在独处也不在提心吊胆。
年轻天子常年凛冽的眉眼,因眼前人变得柔和。
夕阳余晖的映衬下,他目光灼灼,眉眼带笑,这么个精雕玉琢的小娘子混迹朝堂,就像是砂砾中混入了一颗明珠,明明那么扎眼,可偏偏竟蒙混了这么些年,却没有人发现。
若不是那日自己被气昏了头,夜探别院,也不知道还要被他骗到什么时候去。摇头轻笑,低声骂道,“小骗子。”
阁楼的步廊风声太大,宣和帝的低语消散在风中。
秦念之侧头望向陛下,“陛下今日怎么有闲心在此登高望远。”
“只是……知道了些陈年旧事,一时感怀,便来散散心,景致如故,心境却不一样了。”
秦念之不疑有他,只当宣和帝为早逝的昭仁太后(宣和帝生母)伤感,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安慰。
沉默许久问道,“陛下要赏臣什么好东西?能比免死金牌更好吗?”
宣和帝嗤笑,难得聚起的些许伤怀也消散了个干净,“自然。”
秦念之的眸子瞬间一亮,不由得期待起来。
却见天子在怀中摸索,拿出一条小小的金锁链……
少年杏眸微抬,眸中是纯然的疑惑,“这是?”
宣和帝拉过少年的手腕,宽衣大袖顺势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藕色,不由得目光炙热,眼底燃起一簇暗火。
将那精致繁复的金锁链扣在少年的手腕之上,“咔哒”一声,锁链首尾相合,形成闭环。
秦念之不明所以,动了动手腕,锁链轻轻晃动,折射着落日余晖,泛着柔和璀璨的流光,煞是好看。
“这是……手链?可是臣带着不太合适吧?”
秦念之说着便试图摘下,可接口处严丝合缝,研究半天无法打开。
再次抬眸,嘴里嘟囔着,“这倒底是手链还是锁链?怎么打不开?”
宣和帝轻笑,“打不开吗?许是打造这手链的工匠一时糊涂吧,念之带着甚美,正正合适,为何要摘?”
秦念之一时僵住,悄悄抬眸打量宣和帝的神色,见他面容坦然,似是真心实意赞叹手链的精美,便放下心防。
“好看是好看,可臣是男子,戴着总归不太好……”
宣和帝上前一步,很自然地倾身过去,略带薄茧的指尖触碰到少年细滑的肌肤,秦念之猛然一怔,像是被人叼住后脖颈的小兽,一时僵在原地。
却听见耳边传来低笑,宽大的衣袖被人拉下,宣和帝又退开两步,“如此便瞧不见了,不必担忧。
念之若实在气不过,朕便将制造此手链的工匠找出来,赏他八十大板……”
“啊?那到不必,许是一时卡住了,臣回去自己研究研究,总能打开。”
少年眉头微促,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要了人家工匠的性命。
宣和帝眸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念之不喜欢朕的回礼吗?”
“什么?”
宣和帝晃了晃手中的彩绳。
秦念之一愣,“陛下怎么还留着?”
城中早已下过几场大雨,早应扔进雨中让他顺水飘走,寓意扔去疾病灾祸。
宣和帝的神情有些落寞,“朕虽锦衣玉食,身边所食所用无一不精,却从没收到过这么用心的礼物,怎舍得让它落入雨水中,消失不见。”
秦念之嘴角微抽,不过是一根在普通不过的端午彩绳何至于此?
不过还是尽职回道,“这根端午彩绳有去秽去疾的兆头,留着不好。
陛下若是喜欢,臣回去用上好的金丝彩绳,为陛下编织一根平时佩戴。”
“那一言为定,朕便等着了。”
宣和帝心愿达成,眉角眼梢尽是笑意。
此刻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消散殆尽,阁楼的风渐渐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