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中, 几声虫豸嗡鸣间或响起,回荡在寂静的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脚步声在其中响起, 由远及近, 打破了四周沉寂。
木舟上闭目假寐的青年睁开眼, 他握着刀起身, 郑重向来人一礼:“封应许, 见过孤梅前辈。”
老者身长七尺,着雪青锦衣,此时负手而立, 有鹰视狼顾之相。
“你在此处,是为何事。”老者沉沉开口, 神情有风雨欲来之色。
“晚辈想以此刀, ”封应许抬起手,“向前辈请教一二。”
“你要拦我?”老者问。
封应许没有否认:“我只是想请前辈, 不要入淮都。”
他要入淮都杀一个人,而封应许要保那个人的命。
“你与柳复白, 是何关系?”老者盯着他,双目阴沉。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封应许回道,他和老者口中的柳复白,不过见过寥寥几面。
“你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赴死?”老者冷嗤一声, 似觉得有些好笑。
封应许神情平和:“我只是觉得他未曾做错什么,便不该死。”
这话却激怒了老者,他厉声道:“那你是觉得,老夫的儿子该死了?!”
“一个小小刑官,谁给他的胆子处置我儿!”
他怒目圆瞪,须发都因愤怒飘荡起来。
“但以上虞律法, 他被处死刑本是应当。”夜色中,封应许双目沉静。
孤梅老人多年前便迈入武道宗师之境,他是游侠出身,知修行艰难,向来不吝于指教天下武者,在上虞颇有威望。
但他老年才得一子,不免宠溺非常,对其颇为纵容。前日他独子前往淮都,因些许口角便当街打杀庶民,为刑官所捕。
原本借父亲身份,即便当街打杀庶民,对其也算不得什么。谁知负责此事的刑官柳复白出身微贱,却是再刚直不过的性情,不顾上官阻拦,执意按照律令将其处死。
孤梅只此一子,闻听此讯自是大怒,孤身赶赴淮都,要杀了这个不知轻重的刑官。
淮都中实力更胜过孤梅的武道宗师和修士并不少,但他们显然无意为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小小刑官出手。
来拦孤梅的,只有半步宗师境的封应许。
“小辈放肆!”老者的神情在听到封应许这句话时显出几分狰狞,他爆喝道:“好,你既一心求死,老夫便成全你!”
丧子之痛,让他早已顾不得什么是非黑白。
灵气挟裹在身周,老者如虎豹一般猛冲向前,悍然出刀。
水泽中倒映出的月影骤然破碎,封应许也拔出刀,面对境界更在自己之上的老者,并未显出惧色。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刀锋碰撞在一处,折射出流淌月色,数丈水浪溅起,木舟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不过半步宗师境的封应许,在老者面前全无胜算,但即便如此,他也无退却之意,刀锋一往无前,带着凛然锐气。
夜色更深了,水波平复,几近力竭的封应许半跪在木舟上,身上多出了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
他急促喘息着,双眼却亮得惊人。
老者持刀而来的身影在他瞳孔中放大,这一刻,封应许似有所悟。
竟是要临阵突破了?老者显然有些意外,封应许的悟性的确不错,竟是在这一战中窥得突破宗师境的关键。
他双目微沉,但此时突破,已经晚了!
刀锋落下,封应许举刀相抗,身形被逼退数步,老者收刀反手,划破了他的衣袖,斩向腰腹。
就在这一刻,被他放在袖中的那枚石子落出,撞上了老者刀刃,令他动作一滞。
封应许眼中现出意外之色,灵光闪过,石子化为齑粉,老者自木舟上被逼退,脚下踏过水面,在数丈外方稳住身形。
便是这短短几息,令封应许得到了喘息之机,他提刀起身,灵气在身周形成重重气旋,已然正式步入宗师境。
“封应许,请前辈止步——”
刀锋亮起,撕破夜色,携不可挡之势而来。
芦苇荡中一战,已经离开的姬瑶三人自是不知,他们抵达淮都城时,已是深夜。
淮都城四方城门在子时后便会关闭,至次日辰时开启,此时远远望去,只见城楼上灯火稀疏,数名披坚执锐的兵士来往巡逻。
陈肆不免有些懊恼,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如今城门关闭,他们就只能在城外暂歇上一夜了。
好在淮都城外并不缺供人暂时落脚的客舍,不必落得露宿荒野的下场。
找了间客舍住下,陈肆传讯陈氏,约定好次日一早安排车驾前来。
破晓时分,姬瑶坐在客舍二楼的长廊上,天边,晨晖如同利刃撕开夜幕,朝阳跃出云层。
在不见半寸天光的黑暗中待了三百年,总会更喜欢灿烂天光些许。
但也是在这片晨晖之中,数名衣衫褴褛的男女正自官道上跌跌撞撞地逃来,均以墨黥面,一眼便能令人分辨出乃是大族奴隶。
一支羽箭自身后破空而来,正中青年心口,他惊恐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缓缓倒了下去,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