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之中,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汴京城中近来的趣事,虽是大白天的,下面的座头上倒也有一大半都坐满了客人,就着三两样茶食,听得也是有滋有味。
却说此时这说书人刚讲完一段“太师府夜开河豚宴,众宾客狂饮人中黄”的段子,大伙儿拍手称快之余,终究不免觉得有些腌臜难当,连看着桌上那盅淡黄的茶汤都不免有些膈应起来,遂有好事者皱眉努嘴,叫嚷着要他再说些香艳芬芳之事来听,好洗洗耳朵。
这说书先生也是个有骨气的。
朝上御史有闻风奏事之责,他们做这一行当营生的,向来也以“民间御史”自比,只不过换了一个字,叫做闻风“说”事——也就是捕风捉影。
御史闻风奏事是本职,他们在市井中得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来编排,却也是不打紧的。
高官权贵且管不到这里来,眼前的市井小民却才是衣食父母,先前那个太师府的段子正应了众人对庞太师的痛恨,故而反响极好。
接下来若是不能抛出一个势均力敌的段子来,刚烘托起来的气氛立刻便要跌下去了。
他是说书的熟手,对掌控气氛的诸般手段早已了然于心,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遂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方起身向台下众人行了个罗圈揖,拱手笑道:“先前说那太师府之事,脏了诸位耳朵……”
他这话一语双关,引得台下又想起方才描述得细致入微的庞太师急切吞粪之情,不由得俱都哄笑了起来。
这说书先生亦跟着笑了起来,道:“那接下来咱们便说一说这太师府的死对头……”
他说至此处,刻意顿了一顿,听大伙儿异口同声地道“开封府”,这才微微一笑,将案上惊堂木一拍,道:“今日小可要同诸位说的,正是这开封府中一桩缠绵宛转的千古奇情之事……”
果然便见台下众人俱都面露好奇之色,就连前排一直懒懒散散斜倚在椅背上的某位俊美公子爷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凝神朝自己看来,似是也对开封府奇闻颇感兴趣的样子。
当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得意了起来,面上却丝毫不露,极有职业操守地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这段“千古奇情”。
不得不说这位很有撒狗血的天赋,将一段双姝并生,心心相印,却被父母兄长棒打鸯鸯,强行许配他人的故事娓娓道来,竟也是凄婉动人,催人泪下。
台下有那一等多愁善感的小娘子,已然取出随身巾帕频频拭泪了,一转头却瞧见角落里一桌客人却是个个神情古怪。
非但不感动,甚至不敢动的模样。
心下恍然,这必定是些不通情爱之事的粗人,故而全然不能理解那两位绝世佳人于耳鬓厮磨间的幽微心思,遂也不再留意,又转头去听那说书人撒狗血了。
角落的那一桌,易容改装了的四位男子正面面相觑。
棒打鸯鸯的兄长之一:展大哥你们汴京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被强行许配的他人: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幸而没有出场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噗哈哈哈~对不起展大人但是~哈哈哈哈~
展昭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心性豁达,倒不至于为这等小事便恶了旁人,只是心中忖度着开封府有维护治安之责,这等事也不知道违不违法纪,待回府倒要同公孙先生提上一提。
一旁丁二爷已经有些急躁了,凑过来低声问:“那人可是白玉堂?”
他指的是前排那位俊美公子。
虽然样貌截然不同,但白玉堂此人也擅长易容之术。
展昭摇了摇头,道:“不是五弟。”
那人进来时他也曾留意看过,身形举止与白玉堂迥异,观其脚步倒也有武功在身,只是比起白玉堂来却差得远了。
况且虽然生得俊美,双眼却带着一股不正之色,更不像样了。
这时那说书先生已将一段开封府裙钗纪事说至一半,按照惯例便是该打赏了。
汴京市民向来不吝啬这等开销,遂嘻嘻哈哈俱都往台上盛盒中投钱,多是分量十足的精铜大钱,亦有投些银角子的。
及至轮到了那位俊美公子,却丢了一锭大银进去,大笑道:“说得好,再说段开封府的乐子来听听。”
其中敌意昭然若揭。
这下莫说是易容改装的开封府众人了,便是茶肆中的旁人也都尽皆色变。
那说书先生略一沉吟,却拣出了银锭,双手捧着奉还到了他案上,不卑不亢地笑着道:“这位贵人说笑了,小可区区几个故事,当不得这等重赏。”
说罢回到台上,不等那人发作,手中惊堂木再拍,重整锣鼓再开腔,这次说的却是近来官家接连召了各家勋贵子弟进宫面圣,俱都是年轻有为之辈,恐怕是要替哪位宗室相看。
下面便有人争辩道:“官家膝下唯有一女,年方八岁,招驸马为时尚早!”
又有人道:“或是官家的姊妹呢?”
只这一句话便露了怯。
汴京城中居民对官家事便如自家事一般,说起来一向头头是道。
更有那等祖孙几代都居于汴京的,更是连太宗朝的皇子公主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下便纷纷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