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为酒还没醒,谢无的话变得格外的少,倒是“乖”得很,端过碗就聚精会神地吃起了粥。她剥完蛋壳给他递过去,他也接过,一口咬下去半个。
她莫名想起她刚到谢府的时候怕他怕的要死,他给她夹菜,她就只敢闷头吃。
她沉浸在往事中,思绪迷离,忽而笑了,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愿意回来的。”
谢无刚碰到唇边的瓷匙一滞,叹一声气,放回碗里:“别跟你爹争,家人要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早些时候谁说不放我回去的?”
他锁眉:“那我还说要把小小梅喂鱼呢。”
“是啊,你就会口是心非。”她道。
谢无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如今是国公独女了,好好嫁人吧,我也不想耽误你一辈子。”
他说得平静极了。
她被他说得愕然。
爹娘刚回来那日,他的举动还分明有些故意气人的味道。如今不过才过去三两日而已,他竟就放弃了?
她不可置信地睇视着他,渐渐的分辨出些许不同寻常的虚弱来。
这不是简单的一夜宿醉就能造成的虚弱,他眼下消瘦了不少,眼下也藏了些许乌青,是几日没睡好的样子。她忽而惊悟他这几日经历了怎样的辗转反侧,怎样的自相矛盾。
在她努力劝解父母的同时,他却在时时劝自己对她放手。
他在外面行事跋扈,她曾经也以为他是傲气至极的人,现下却愈发清楚并不是那样的。
在她面前,他总是没什么底气。
温疏眉心底一阵没由来的疼,低下眼帘忍住泪意,又说:“嫁什么人,也难寻到好夫家的。”
“没事啊。”他笑一声,自顾自地又吃了口粥,“我给你撑腰嘛,不让人欺负你。”
宫中,建极殿里宫人尽被屏退,只一君一臣,一坐一跪。
皇帝半晌不语,东厂督主孙源额上渐渐沁出汗来,一字也不敢言。
皇帝淡看着面前摞成一摞的供词,眼中杀意毕现。
谢无,好,好得很。
他知道自己夺位的手段并不光彩,便从未想过朝臣们能真正认可他,只想用酷刑与屠戮压制住他们即可。
可便是这样,他也没想到就连谢无都存了异心。
谢无帮他扫清了很多障碍,他也赐了他无人可比的荣耀和信任。就连朝中事务他都乐得放手交与谢无去办,只因他相信谢无忠心。
谁知蓝砂教的事情查下来,竟会这样有趣。
皇帝的思绪飘到很远。他记得五载之前,谢无刚从云南杀回来的时候,他的老师就曾跟他说过此人乃是睿德太子旧臣,用不得。
他原也犹豫过,可谢无帮他杀了许多人,从前跟随睿德太子的东宫官更有大半都死在他手里。
这让他觉得,谢无不怎么念旧。
如今所见,着实可笑。
他于是又想起了那个孩子――握在蓝砂教手里的那个孩子。蓝砂教说,他们手里有个男孩,乃是睿德太子遗孤。
谢无从前说那孩子定是假的,因为他眼看着那孩子和乳母一起葬身山匪之手,皇帝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他却怀疑是谢无将那孩子交给了蓝砂教。
时间又在安寂中过去了许久,孙源终于听到皇帝问:“那孩子却是死了?”
“……孩子?”孙源一时没反应过来。
“蓝砂教手里的那孩子。”
“确是死了!”孙源忙叩首,“蓝砂教教主抱着他一起跌下山崖,被手下敛了尸,就地掩埋。臣着人去查过了。”
“那就好。”皇帝松了口气,“谢无的事,朕自有安排,你退下吧。”
孙源复又叩首,便向外退了出去。
皇帝淡看着孙源,心中有些烦躁。
他看得出,孙源不如谢无本事大,也不敌谢无行事果敢。如若谢无没了,这样一个东厂督主是不能代替谢无震慑朝堂的。
可他也不能养虎为患。
好在,恨谢无的人原也多得很。除掉谢无必定让满朝文武拍手称快,他就能换来些美名,也不算亏。
这就算是谢无最后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