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论风波已到第五日,内阁里一片愁云惨淡。
这日夜里,内阁成员又都没有回家,守在文渊阁。
梅辂坐在首座,揣着袖子,半阖着眼,像是入定了。
商白珩作为次辅,眼观鼻,鼻观心,首辅没说话,他也缄口不言。
裴青时几次想开口,拿眼去瞟商白珩,商白珩都跟他充瞎子,他只收默默收回视线。
他知道商白珩曾夜访自家父亲,他在家中观察老父亲,在内阁观察商白珩,见这两人都不动如山,心里便稳了几分。
于是忍住了,也不吭声。
礼部尚书孙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虽然入阁晚,但他倚老卖老,阁员们也给他们几分颜面。
这位老尚书脾气火爆,今夜议事是他主张的,阁员们倒是如他提议坐到一起了,结果竟是干坐着,排在他前面的个个装聋作哑。
孙昌可不管那么多,当下一拍桌子就开吼:“这风波闹到如今,也没个出来管事的,外头越说越难听!陛下是个什么主张?你们到底有没有问!”
梅辂被孙昌的大嗓门震得耳鸣,他被孙昌火辣的目光盯着,不能再装死,微睁了眼说:“市井里头的说辞,我都叫人整理成册呈到乾清宫了。陛下还没有批示,此事涉及陛下的家事,为人臣子的不好做主,也不好催。”
孙昌气不打一处来,盯着梅辂吹胡子。
他是多年的礼部尚书,数次主持科举,天下应试学生都得尊他为老师。
学生们没事之时恭恭敬敬地叫他老师,有事之时气势汹汹地喊他主持公道,他家里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好几天没敢回家了。
老尚书知道梅辂是什么德性,眼下火烧眉毛了,这小子还敢在他面前装世外神仙,他当即开骂:“食君禄,分君忧,如今陛下被全天下人泼脏水,你们就这样当臣子的?梅大人,你是首辅,你再当缩头乌龟,可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坐在最末尾的周裕早就急得一脑门汗,他兼任刑部尚书,这几日刑部大牢装满了人,审出来的状子,满篇都是妄议圣上、大逆不道的话。
倘若严格按律法来处理,涉事的都得判死罪,真杀起来势必血流成河。
这烫手山芋捂在他手里,他急得跳脚,好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起了满嘴的燎泡。
当下看到孙昌发难了,周裕也扯开嗓子帮腔说:“大人们,这事儿追究起来,全天下有张口的都得抓了。刑部大狱里天天跟赶集似的吵嚷,快要闹翻天了。这到底如何处置?求求内阁快给个章程!”
梅辂状似认真听着,老好人般笑笑,把孙昌和周裕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那架势张口又是要和稀泥。
孙昌已经打算要去揪首辅大人的衣领子了。
突然外面有人来报:“不好了!”
“何事惊慌?”梅辂对内阁同僚不好发作,这几天他夹在天玺帝和朝臣之间,俨然已成了大靖公认的缩头乌龟,他受着几面的气,日子那才叫难过。
这会子送来个小官挨骂,梅辂瞋目怒视,就要训人。
那满头大汗跑进来的年轻大人张口就说:“不好了!大人们,街上闹起来了,说陛下来历不正,不配继承皇燕大统。又说……又说……”
“又说什么?”裴青时的火冒三丈就写在脑门上,他也摁不住了,板着脸问,“快说!”
“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子殿下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而且父子一体,陛下名不正,那太子殿下就言不顺。请愿要内阁出面提议废了燕熙太子,另立先帝嫡子燕桢为储君,还政于皇燕!”
暗地里的人终于亮出底牌——那些人想动国本,目标是燕熙。
对方知道赶天玺帝下台是痴心妄想,流言闹得再声势浩大,说到底都是虚张声势,没有实际效用。
他们真刀实枪要打的靶子,是太子燕熙。
一旦改立太子成功,就是扭转乾坤。
那股想要拥立燕桢的老臣一直蛰伏,他们曾经离成功非常之近。
在燕熙册立前,一连死了六个皇子的喜悦中,他们正沉浸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中。
可是,长公主猝不及防地被处置和软禁,他们被兜头泼一头凉水,还来不及讨论出个营救方法,那个势头正猛的宣隐摇身一变成了重伤失宠远在岳东郡的秦王,而后在一片赞喝声中,转眼就被封了太子。
这一连串的变故,只在短短数日之内,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被迫接受了结果。
如今,已到最后反击的机会,绝不能让燕熙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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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辂和商白珩倏地睁开眼。
终于来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
两只老狐狸眼中精光闪动,默契地对视一眼。
商白珩慢幽幽地准备张口,孙昌先急了,吹着胡子道:“太子经祭天和百官朝拜,严格按礼法册立,岂是儿戏,说改就改?礼部办的册立大典,一丝不苟,慎之又慎,容不得旁人置喙。”
周裕从前是燕熙的上峰,他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多年,也入不了阁,是受了燕熙的恩惠调任刑部尚书,接着再被提入内阁,他面上不似商白珩那么明显保太子党,但他这种精于经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