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叹道:“破庙那一晚,你就说想放天灯,想告诉爹娘我们好好的,还记得么?”
阿朝怔怔地看向他,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破庙那一晚。
她曾梦到过很多次破庙,她和哥哥躲在草垛里,亲眼见到过淮王大军杀人的场景,那时候血都淹到她脚面了,哥哥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哭出声。哪怕后来失去记忆,那晚鲜血淋漓的场面也一直是她拂不去的梦魇。
她想放天灯告诉爹娘,他们好好的,没有被坏人发现,哥哥将她保护得很好。
可在那种朝不保夕的境况里,哪里能买到天灯?
那晚哥哥蹲在她面前,柔声对她说:“等我们安全了,哥哥就带阿朝放天灯,好不好?”
可这话说完的次日,他们就在街头走散了,这一走散,就是整整八年。
阿朝有那么一刻真的觉得,哥哥好像无所不能。
他记得所有给过她的承诺,也懂她所有的遗憾和希冀,哪怕时隔八年,也会将从前所有未竟之事一一补过。
谢昶将天灯递到她面前:“许愿吧。”
眼眶涩涩的,恍惚有一层湿意划过,阿朝忍着落泪的冲动,双手合十,轻易柔软的嗓音散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一愿爹娘安息,二愿万事胜意,三愿阿朝与哥哥……年年皆欢愉,岁岁常相伴。”
天灯在漫天雪沫中缓慢上行,摇红灯影里映出少女清丽莹澈的面庞,风雪天浓云密布,万里无星,而她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琥珀一般,仿佛所有被浓云遮住的星星都倒映在她的眼底。
谢昶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弯起:“不是说,念出来就不灵了吗?”
小时候问她许的什么愿,小丫头都藏着掖着不肯说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阿朝抿抿唇,看向身侧男人英俊冷毅的面容,“哥哥是当朝首辅,我若想要什么,何须求神问佛?”
谢昶弯唇笑了下。
既如此,那便祝她如愿以偿吧。
……
年前谢昶打算给她找个女先生,补一补经史子集之外的功课,阿朝在乐艺、格律和算术里头选了后者。
横竖她这辈子是不可能靠琴棋书画出人头地了,阿朝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现在每日与崖香捣鼓胭脂妆粉,竟然也咂摸出了其中的乐趣,往后若有机会在外面开间胭脂铺子,自己会看账本,底下的伙计才不敢胡作非为。
琼园被查抄,好在留下这几本千金难买的配方,若不能好生利用起来,实在是可惜了,况且她做的胭脂膏子连公主都在用,这就是亮铮铮的活招牌。
阿朝想过了,她总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谢府,吃喝都是哥哥的。
哥哥是清正廉洁的首辅,不是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况且他日理万机,前朝大事都已忙不过来,总不可能还有工夫研究生财之道。既如此,那就让她做妹妹的来发家致富吧。
思及此,阿朝不免又有些发愁,她还想把铺子开在寸土寸金的棋盘街呢,哥哥不会给她租赁铺子的钱都拿不出来吧?
年末谢昶趁闲暇问及她的功课,江叔都是如实回答:“姑娘近来愈发勤学,每日比往常早起半个时辰,上半晌读书写字,午间只休息半个时辰,便又忙活脂粉香料去了,下半晌跟着先生学算术、看账册,算盘打得啪啪响,倒很是乐在其中。”
他抬了抬眼,觑自家主子的神色,“听佟嬷嬷说,姑娘有意自己开间胭脂铺子。”
谢昶眸光微敛,指节扣着案面,眼里看不出情绪。
江叔知晓主子的顾虑,做家长的,没有哪个愿意让自家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受人指点,这是其一;生意做得好,当掌柜的操劳,生意做不好,当掌柜的操心,横竖费时且费力,这是其二。
何况主子名下的产业遍布北直隶,别说府上不差这一口粮,便是娇养出公主的作派,主子也是养得起的。
可姑娘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又肯为之付出时间和精力,本身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
江叔想事情,向来顾念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对阿朝也是实打实的好意。
谢昶抬眸,先问他的看法。
“老奴以为,万不能一盆冷水浇灭了姑娘的热情,”江叔忖了忖道,“就看姑娘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倘若是真的喜欢,大人不妨容姑娘一试?左右都是做女儿家的生意,无需与男子打交道,真遇上麻烦,还有大人出面解决。”
谢昶嗯了声,沉思片刻,又问道:“姑娘家十五及笄……生辰贺礼上可有讲究?”
姑娘家喜爱胭脂妆粉,可阿朝自己就是半个行家,外面胭脂铺子的即便再好,只怕还不及她亲手所制的考究。
江叔当然乐意出谋划策,心道主子冷心冷性这么多年,如今得亏姑娘在,倒多了几分人气儿了。
江叔提了几句想法,说完笑着感慨:“照大晏人家的规矩,姑娘及笄之后,婚嫁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大人心中可有主意?姑娘这样的性子,许配哪家的公子更好?”
话音方落,便见自家主子原本温煦的眸光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良久后,似是沉声一叹:“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江叔哪还敢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