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还不算很晚,月亮悬在中天以下,又大又圆,似一块覆着霜雪的玉盘,照得庭院里亮堂堂的。
璨月把酒壶、酒杯送上来,退下后,居云岫先给乔簌簌倒了一杯。
“这酒有点辣,你试着喝,要是受不住,要告诉我。”
乔簌簌闻着酒香,甘醇清冽,心想毕竟是女儿家喝的酒,能烈到哪里去?摆手说没事,拿起酒杯抿下一口后,眉头就打了结。
居云岫观察她的反应。
乔簌簌不想丢脸,忍耐地把酒咽下,幸而只是一口,虽然口感火辣,慢慢地咽,倒也还可以忍受。
只是……
乔簌簌青着小脸,赧然一笑:“郡主喝的酒,都是这样辣的吗?”
居云岫看她还算能受得住,放下心,低头给自己斟酒,道:“以前不是,后来是了。”
乔簌簌疑惑。
居云岫道:“我以前只喝花酿酒。”
花酿酒清香,回甜,辣也只是晚风一缕,一吹就会散,不像这瓮头春,风是直直地向心口灌来,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那为什么后来不喝了?”
乔簌簌是喝过花酿酒的,以前在家里,春天有桃花酿,夏天有荷花酿,秋天有桂花酿,到了冬天,乔瀛就会摘下初开的梅花来酿酒。
她记得那些酒的味道,尽管每一次,乔瀛都只给她尝一小口。
“因为喝不醉。”居云岫放下酒壶。
乔簌簌一怔。
居云岫饮尽杯中酒。
三年前,一则噩耗从北方传来,她挺着孕肚站在庭院里,满眼是铺天盖地的大雪,她心里也冷冰冰、空荡荡的一片。
当天夜里,战长林抱着她,最后一次把耳朵贴在她隆起的孕肚上,听完后,说:“岫岫,我们和离吧。”
她以为他疯了。
那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一场几乎没有声音的“争吵”。
他一如既往地选择冷战,如论她如何逼问,他都不开口,不回答。
和离书在他们的婚房里放了五日,她不签,第六日,他向来她扔来一纸休书,然后摸摸自己刚剃完的光头,走了。
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没意思了。
三天后,她从噩梦里醒来,一个稚嫩的生命在襁褓里啼哭,那是他们的儿子,哭得断断续续,奄奄一息。
御医在屏风外唏嘘叹气,连道“只怕养不活,养不活……”
她心想,怎么能养不活呢?
又自暴自弃地想,养不活,就养不活。谁还想活着?
那些日子,王府整日肃静,春暖花开了,也还是静得像停在了那一个隆冬。无人敢提起昔日的场面,更无人敢提起战长林。
可是没人提,那个人也依然扎根在她心里。
她恨,她怨,她也想念,她还不甘心……可是她无能为力。璨月、琦夜轮番来劝她,劝她要挺住,要振作;姆妈抱着恪儿来给她看,劝她讲讲话,笑一笑;御医也从皇宫里匆匆赶来,劝她少酗酒,少酗酒……
可是如果没有酒,她还能靠什么熬过那些冰冷的、无眠的长夜?
她能靠什么走出那条暗无天日的胡同?
肃王府缘何一夜间遭此灭顶之灾。她想不通。
战长林缘何那般决绝地一走了之,弃她不顾。
那时候,她想不通。
宵风吹在身上,两人鬓发都有些乱了,乔簌簌望着居云岫落寞的脸,心头蓦然也涌起一股苦涩的情绪,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大半杯酒,举起来,学着居云岫的样子,仰头把酒吞咽下去。
涌动的苦被钻心的辣压着,硬生生压回心底。
“你大哥是个怎样的人?”居云岫提起酒壶,再次斟酒。
乔簌簌放下喝空的酒杯,夜风吹过脸颊,她却感觉脑袋一热,很快,双腮也开始变烫了。
“我大哥个儿很高,力气大,特别……喜欢种花。”
“种花?”居云岫意外。
“嗯!”乔簌簌眼睛亮起来,骄傲地道,“我家有一个大院子,贴着院墙的花架上,全是我大哥种的花,有海棠花,栀子花,龙船花,还有红纸扇,仙客来,蜀葵,楠藤……”
乔簌簌板着手指,如数家珍,居云岫侧耳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分外有趣的形象来。
喜欢种花的糙汉啊……
居云岫忍俊不禁,乔簌簌笑意盈眉,道:“我娘总说,我大哥是花仙子投胎来的,可是我们家的花仙子不是美娇娘,是个动不动就黑脸的包公,不爱说话的闷葫芦,一天到晚只知道莳花弄草,连媳妇都没心思娶的傻木头……”
乔簌簌不知醉意来袭,喋喋不休,一股脑说完后,道:“郡主,你的兄长又是个怎样的人啊?他们说苍龙军少帅杀伐果决,令人闻风丧胆,在战场上,敌人都叫他‘玉罗刹’……世子爷真有那么吓人吗?”
居云岫以手支颐,闻言道:“没有,他不吓人,他很温柔的。京城里的淑女们都叫他‘春闺梦郎’。”
乔簌簌睁大眼,重复道:“梦郎……”
是啊,梦郎。
芝兰玉树、文韬武略的居松关,是多少人辗转反侧的梦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