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点暮鼓一敲,便算进了宵禁。
首都再繁华,入了夜,街道也一样的空旷寂静的。
小黄门将信帛细细叠好,揣入怀中,从南宫北屯门探头而出。
守卫的缇骑看见熟悉的脸,微微点头,视而不见地将他放出宫门,而后提着枪继续巡视。
由南宫北侧偏门而出,上北跨过城内的红桥,再向东行一阵子,到了城内大道的分岔口,便能从这里看到高大巍峨的中东门。
一更之后城内无人,只能听到杜鹃一阵一阵的鸣叫,夜里满目黯淡,唯独中东门还燃着明晃晃的火把,引得宋横不由回头看了眼。
一片沉寂。
从片路口上北再西拐,就是约定的见面地点了。等信送完回来,再经过此处看中东门时,通常是这里最明亮的时候——后半夜交换轮值侍卫,交接时看不清路,就会多点两把火,也能驱散前半夜的疲惫,这也是宋横最喜欢的时候。
然而,今天他恐怕是不能如愿看到中东门的交接了。
自光和七年清流诛宦后,常侍们的威信大不如前,所幸宋横和他干爹宋典都活了下来,只是此后多了份“通风报信”的工作。
他干爹在皇帝左右服侍,听来些能说的、不能公开的,都事无巨细地填进了巾帛里,再由他这个小黄门送出去。
商量碰头的地点很偏僻,交接的则是一名侍婢打扮的年轻女人。宋横做这事,算来也有了四五年,接头人始终没变,之后大约也会持续如此。
……今夜或许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通常从永和里来的接头人是比他慢一些的,大概一刻钟之后才会到,宋横本也习惯了这一点,因此,当他低着头走进小巷,抬头忽然看到有人立于此时,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秘密泄露了?
他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刚想找机会逃走,忽然听到阴影下的人缓缓开了口:
“宋典的人?”
“……”
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些,却还能听出来是少女的声音。宋横怔了怔,这才看清了对方:原来是个身量不高的年轻姑娘。
那女孩儿一抬眼,眸光泛着微微的绿色,让人无端联想起树林里的狼虎猛兽,有些目露凶光的意思。宋横一个激灵,当即答道:
“是、我是宋横。”
他说完,自己都一愣,此时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别人都没问,他先把家底给报出来了,要是对方真是来追查的,那真是玩完!
对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懊恼,闻言点点头,向他摊开一只手:“信。”
“你不是……”他说着一卡壳。
宋典从来没告诉他信的去向,与他交接的女人也从来不提自己身份,他虽然也能从对方的穿着上猜测下大致阶层,可具体下来,也真不知道自己在替哪位贵人办事。
信是不能乱给的,他只好道:“你不是我该给的人。”
没想到对方反而笑了声,似乎很满意地点了下头,这下总算是抬起眼皮,拿正眼看他了。这姑娘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再过一会儿,取信的来了,你就把这个交给她,说是她主人留的。”
她表现得太过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似的,宋横只好接过信来。
紧接着,她对着不明所以的宋横指示道:“把信给我吧,你回去时和宋典描述下,或是稍后和你那交接人说两句,他们自然知道。”
“你到底——”
对方打断了他:“我就是信的去向。”
宋横犹豫再三,几度对上那双色彩稀奇的瞳眸,最终还是退却了,默默地将信帛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对方。
他看了眼这姑娘腰间的无鞘佩剑,发现它还在闪着冰凉的银光,心想:
“对不住了。她带了剑,我实在不敢……要是送错了人,也千万别怪我,毕竟小命要紧。”
可见当年宦官火烧司徒府而一败涂地,也是有迹可循的,毕竟当年北宫门前,可没有念叨着“小命要紧”的清流。
秦楚倒是对此没什么异议,接过信帛,看也没看便塞进袖里,直接迈开步子,擦过宋横,便走向另一处的方向。
雒阳大街四通八达,秦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宋横的视线里,小黄门颤巍巍地一抹额头,满手冷汗。
最近雒阳不很平静……是先帝驾崩的原因吗?
……
秦楚毕竟是带了金手指的人,疥癣之疾不用多久就能全好,在帐中歇息了半天,身体状况便回到了顶峰。
恰好这一天是月末,与宦官议定的送信时间在午夜,她干脆先一步把信取回营中,又留了一封手书告知秦妙此事,让她见机行事。
宋典留在深宫多少年,不说只手遮天,耳目也必然不会少。如今多事之秋,他给的信息对于刚回雒阳的秦楚军来说,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秦楚低着头,将最近发生的种种大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思绪又有些飞远了。
首先是先帝驾崩,少帝刘辩设法找上她,下了一份语焉不详的密诏让她回京。紧接着,何进的密信也送至她手上,意思差不多,也是请她带兵回雒阳“支持少帝”,至于实际上,大概也是为了他何家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