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咬着唇,牵着赵忠的手,慢慢地向前走。
小皇帝出生以来就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更没东躲西藏还被人催着前进,此时就算有人牵着,脸色还是止不住地泛白,宽大冕服下的双腿不断颤抖着。
八岁的陈留王刘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步伐愈发沉重的皇兄,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陛下……”
从上西门向南,跨过瀍水以后,就是一片黑暗,尤其今夜月光惨淡,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吃力,莫说娇生惯养的两个孩子,就算是几个宦官,也有些力不能支了。
陈留王那一声呼唤出来,刘辩没有回头,几个宦官倒是先转头了。
赵忠走在最前面,无须的脸被月光照得煞白,配合着他满脸的褶子与欲哭无泪的表情,简直像只诈尸的吊死鬼:
“殿下别急,再走一段路便能到白马寺了……”
白马寺北背邙山,南面洛水,距离雒阳主城十多里,京中笃信佛教的贵族常会乘车前往此处求佛拜法,因而此处装潢也格外堂皇。宦官们选择此处歇脚,倒也算聪明。
当然,刘辩刘协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们既不知道常侍们的“用心良苦”,也不知道白马寺离京十多里,光靠两只脚走,恐怕得行到第二日白天。
真要跑到白马寺,也不过就是落个脚,修整完以后还要去哪里呢?大约连领头的赵忠也没敢细想。
刘家兄弟乖乖点头,继续颤巍巍地跟着上前。
护在刘辩身边的宋典却知晓赵忠之意,听他说完后脚步一顿,不自主地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月牙,心里一块石头总是落不下来。
他暗自思忖:“也不知亭主能否找到……”
他只留下“上西门”“瀍水”两道线索,实在是出于无奈——郭胜赵忠是出了城门,才决定了行进路线的。在此之前,几个宦官也不过是思量讨论着“从西园逃跑”而已。
秦楚毕竟好一段时间不在雒阳了,从上西门一带开始,她能查找到这里吗?
小皇帝和陈留王若是被找回去,他会有什么下场?秦楚能保他到哪一步?
老宦官心里一团乱麻,就没看脚下,一个不注意,差点被脚下石子绊了一跤,好在他眼疾手快,借着刘辩的肩稳住了身子。
北宫都烧起来了,小命也快保不住了,这点尊卑谁还放在心上?宋典起身后默默放下手,只当未发生过此事。
显然刘辩也不太在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宋典的逾矩,居然还好心地伸手扶了把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宋典,你还好吗?”
“臣无事,陛下不用担心。”宋典勉强地扯出个微笑,柴巴巴的丑脸也不比赵忠好看多少。
他本想转头再说点什么,宽慰下刘辩,也好让自己安点心,然而眼睛一晃,忽好像然看到了一点火光。宋典狠狠一抹眼睛,再往东方一看,顿时有些挪不动脚了:
“那是……?”
走在他身侧的刘辩有些困惑地寻声望去,连带着刘协也慢了下来。
宋典彻底停了下来。
那光不是错觉,它连成了一条短线,正在向前移动!
紧接着,马蹄踏过地面的声响远远地响起,夹杂着扬鞭呼喊的声音。先前扯不开的乌云几乎是同时从弯月前散开,猛一转眼,清亮的月光便恰好不好地洒在了杂草丛生的地面上。
就连最前方一直埋头领路的赵忠都意识到了,整个身体都僵了一僵,缓慢地转过身。
借着寒凉的月色,刘辩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那张老态横生的脸,没有须发的遮挡,情绪便一览无余。恐惧、木然与惊惶在一张脸上混在了一起,简直成了一片空白。
朝臣追上来了。
他终于在阵阵的马蹄声中,意识到“大势已去”了。
像患了癫疾似的,赵忠的脸狠狠一抽,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将腰间那把从侍卫手中夺来的剑拔了出来,一双手紧紧抓着剑柄,整个人抖得像筛糠,眨眼间便老泪纵横。
“陛下,我等死后,雒阳、天下必乱,还请您保重!”
他颤着嘴唇把“保重”二字吐出来,将剑狠狠地往胸口一扎,直直地盯着刘辩的双眼,支撑不住似的,弯腰倒下去。宦官黑心黑肺,流出的血居然也是赤红的,那点颜色从胸口徐徐地涌出来,不一会儿便渗进了土地里。
刘辩已经看傻了眼,等到赵忠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时,才怔怔地“啊”了一声,求助搬地握住宋典脏灰的手臂:“宋、宋典!”
还没等他组织起散乱的语言,开口说些什么,走在最后的郭胜也“啪”地一声跪下,对着手足无措的陈留王惨然一笑,也把手中长剑向着胸腔刺去,就要对年幼的皇室贵胄进行第二轮冲击——
“拿下他!”
年轻女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就在刘家二子与宦官郭胜茫然失措之际,高大的将士早已夺下那把刺下两三毫米的铁剑,一脚将它踢飞出去几米远。
另一边,又有士兵抓起奄奄一息的赵忠,探了探鼻息,报道:
“主公,这个撑不了太久。”
郭胜的手僵在原处,而十三岁的少年天子,听到那熟悉的澄亮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