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朝会后留人相谈,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
袁术虽然带着一干狗腿子弹劾了秦楚好几次,借着家世立场营造出了种“人多势众”错觉,其实心里多少也紧张她会反扑。
为了驱散这种不安,天子接见伏楚的这段时间,他常常是坐在酒楼中度过的。
“我前几日造访荀家文若时,特意注意了周围。伏楚仍是在种花逗犬,似乎没有什么额外反应。”
杨彪坐在高楼小厅中,缓慢地拿勺酌酒。
小釜底间不紧不慢地烧着小火,杨梅酒的香气在小间里缓缓散逸开来,他嗅了嗅空气中清新的酸味,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公路,已经十多日了。我想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件事——将军府从封禁女闾后就没了动静,恐怕也是听到了风声,为了避嫌才如此的。”
袁术的表情不是很好。
这么多天来,杨彪在此事上的反应愈发冷淡,显然是不愿意再对天天窝在府里养花的秦楚抨谈了。
袁术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的淡漠,然而弘农杨氏的助力的确重要,他只能尝试着从另外的角度说服他:
“无论她在不在乎!
“杨定也是你们家的人,女市一日不解封,你们弘农杨氏的脸面就一日受她蹴踏。文先,你难道愿意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吗?”
“他不过是五服之外的旁支罢了,谈何家族颜面?更何况,伏楚也不过碰了一个女闾——妇人目光短浅,甚至不敢多提西园,公路也不用……太将她放在心上。”杨彪摇了摇头。
他是不满袁术将时间浪费在针对秦楚身上的。
杨彪放下陶勺,看了眼忿忿的袁术,不由叹了一声:“公路,与你我般不愿伏楚上位的人不在少数啊。可她不过叫停了一座女闾,甚至只是‘暂时封禁’,眼下就算想要弹劾,也还不是时候。
“更何况,陛下与她尚未离心。而其他世家……没有参与其中,也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所谓“更重要的事”,当然就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了。
董卓一死,少帝才算是真正掌了权,董卓安插的人手前前后后被拔出得差不多了,雒阳百废待兴,到处都是职位空缺,世家们再厌烦秦楚,此时都忙着在空处塞人,哪有时间注意其他的。
什么秦楚杀了狎妓的武官啦、什么尚书丞横死啦、什么女闾被关啦,这些事再大也大不过抓住机会扩大势力,因此真心实意闹到天子跟前谴责秦楚的,恐怕也真的只有袁术这批人了。
杨彪是碍于姻亲关系,不得不跟着袁术弹劾,可这已经十多天了,秦楚都听到风声开始蛰伏种菜了,袁绍还是追着她不放。
他实在不理解袁术为何如此执着。
“我听闻伏楚已在将军府后院中开垦了田地,每日晨起浇灌,一切推给手下安排,也不问事了。
“她既然表露出后退的意向,你我又何必紧追不舍呢?”
袁术一拍桌,止住了他的话:“正是因为她心怯!”
杨彪不说话了。
——真是因为她流露出怯意,所以更要下手追击。袁术就是这样的意思。
可是,能隐忍不发,最后抓住时机,将董卓一击毙命的秦楚,真的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吗?
“哎,唉。”
与此同时,杨彪口中蛰伏不动、隐而不发的大将军秦楚……正蹲在院门口,握着小铁锹种牡丹。
将军府里除了将军就是谋士,连马都是西北带来的铁蹄战马,端茶倒水的侍婢都没几个,遑论有本事指导秦楚移植盆栽的花匠了。
没人教她,她也懒得让系统查资料,反手就是一壶水倒下去,现在漫不经心地拿小锹翻着**的土块。
“本来想把他逼到无路可退再动手相激的,没想到啊。”
“以退为进嘛。”系统跳到她手边,踮脚看着喜气洋洋的红牡丹,“袁术可能以为你怕他了,准备乘胜追击。”
秦楚用铁锹拍了拍花根附近的土壤,将松软潮湿的泥土压平,才将它横插进土壤里,拍拍衣摆,慢吞吞地站起身,瞥了眼歪歪扭扭的花苗:“嗯,也好吧。”
也不知具体指的是袁术还是牡丹。
郭嘉跟在她身旁,听不到系统对袁术的那番评价,只以为她说的是手里那株牡丹苗,低头一看,差点没被她这清奇的手法惊得后退两步,从头顶飞出个问号。
郭奉孝出山前,好说歹说也在家里半耕半读地种过点作物,不至于眼瘸到看不出来这牡丹的命运——唉,这可真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啊。
他盯着半死不活的小花苗,艰难地开口,违心赞道:
“主公栽花也不同流俗,真是不同凡响。”
秦楚:“……”
她看了眼大半截茎叶没入土中的牡丹,又看了眼被水灌得浮土的田地,眼皮一跳,欲言又止。
“我自己都能看出此花命不久矣,”她看了眼郭嘉,幽幽道,“奉孝要是想献谄,还不如随我去女闾看看。”
秦妙适时地递来了净手的湿巾帕。秦楚胡乱擦了两下,接着便顺手抢过郭嘉的鹅毛扇,踮起脚朝他脑袋一拍,面无表情道,“你不诚心悔过,我的气是不会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