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色昏沉,敌我将士已看不清手中刀刃时,双方才鸣金收兵。
这一仗顺利得令人意外,多赖袁术不自量力率兵上阵,被吕布孙策等人杀得丢盔弃甲东奔西窜,逃也似的奔回郊野大营,吓得其余几队的士兵不敢妄动。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显然袁术麾下这十万大军并不比豫州兵中用多少。且不提被当做战俘带回阳翟的纪灵,单说袁术自己,手下那支精锐就已被打得人仰马翻。袁军仓皇逃回营寨,命虽保住了,士气却一跌再跌,远比不过迎来援兵的金城军。
阳翟城因而度过了一个难得宁静的夜晚。
袁军营地里点起了零星的灯火,大约是高级军官在商讨计策。秦楚远远看了一眼,并不觉得袁术手下那些酒囊饭袋能议出什么计谋来,于是拢了拢外袍,心情不错地走下了城楼。
她这一仗冲得远了点,虽然身上多了点口子,但也狠狠压住了袁军的士气,不算亏。
倘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
军医张和袖着手站在下面,一听声音,掀起眼皮,凉凉地扫了眼她,垮着脸挤出一句:
“能回去了吗?”
秦楚默默地把披在身后的外袍穿好。
被军医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她也不敢拿主公的乔,只好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试图通过眼神传递自己的真诚,恳切道:
“回去吧——大医,我错了。”
张和哼了一声,跟上她,就着月色往治所慢慢走。
“主公哪有什么错。”张医师不冷不热道,“大敌当前,自是军事为先。主公愿意替手下人挡刀子,我们这些治病救人的也不好说什么。”
秦楚:“……”
她不自觉摸了摸右臂上紧绑着的细布,感觉布下的皮肉还在缓缓渗出血液,不由“咦”了一声。
张和立刻停下脚步,似乎有些紧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借着路旁石灯的光,细细看了两眼,表情更差了:“伤口开裂了。”
秦楚咳了一声,老实道:“我不乱动了。”
“一会儿回我那儿去,我给你重新包扎。”
张和放下她的手,这话说完,又是目不斜视地往治所走,显然心情很糟糕。
秦楚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阿湘跟了我六年,在军中地位很要紧。袁军箭上淬了毒,她伤势恢复起来比我慢,若是受伤,对战局不利。”
张和恍若未闻。
秦楚于是又道:“东武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袁本初还在北边打着他的算盘。不是我不自珍,实在是……”
见张和仍旧不语,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实在是战局危急,迫不得已。”
也不知道这话触动了张和的哪根神经,军医眉头一皱,忽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主公这还叫做‘不是不自珍’吗?程湘从军这么多年,难道受不得伤吗?她若知道你替她挡箭,夜里能睡得着觉吗?”
秦楚滞了一下,愣是没敢接她的三连问。
张和像是有些气急了,几乎有点口不择言:
“我是行医的,听不懂大将军口中的局势如何,可是将军,北方司州还有庞将军,雒阳也有郭军师,袁绍至今还没有动手。您已经站到这个位置了,再不怕痛,也请您替身边人想一想,我——”
“张医。”
她正拔高了音调,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张和越说越气,忽然被人打断,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她怒气冲冲地一抬头,看见来人,顿时哑了火,咄咄质问卡在喉中,戛然而止了。
荀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中提着一盏素色的纸灯,将周遭夜景映亮了大片。
“……荀治中。”
她只能冲着荀彧行了个揖礼,后退两步,闭上了嘴。
荀彧抬袖拂了拂手中的提灯,并未转头与秦楚对话,只是客气地看着张和,慢慢道:“雒阳那边来了人,有些书信需要主公过目,没想到打扰张医了。”
他说着,偏头看了眼秦楚。
秦楚撇开头,若无其事地去研究道旁槐树干上的知了。
“……好,我明白了。”
张和对他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眼秦楚,脚步一顿,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秦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张和乃张机张仲景长姊,与她相识已久,跟着她当了多年的军医,因此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避讳。这姑娘脾气不太好,前几年秦楚没救刘辩,身体尚好时就被她说过几句,如今愈合能力衰弱下去,张和便更关注起她来。
她说的那些“保重自身”的道理虽然不错,无奈秦楚和常人不同,是个不死不痛的例外,因而并不太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她这样想着,转过头对荀彧笑了下:“多谢文若替我解围。”
荀彧摇了摇头,低声道:“主公,先回治所吧。”
他的脸色其实不太好看,被泛寒的提灯一照,便更显得苍白,并不强烈的视线落在秦楚小臂的几道伤口上,被她敏锐地捕捉到,顿时有些不自在。
白日里那种古怪的情绪又一次翻涌上来,秦楚只好整了整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