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帷帽里的姜弥恰好无意识抬手。
因为所有人当贺缺标识物似的东西正在姜弥耳畔轻轻晃动。
乌浓鬓边一点朱红。
片刻之前。
姜弥垂眼从袖袋里面摸出来一张□□,示意贺缺低头。
“出来之前就怕遇见熟人,没想到走得这么隐蔽了还是不成。”
她手很快,是贴过很多次的那种利索。
但贺缺闭着眼,只能感觉到在他面上活动的指,以及萦绕鼻尖的气息。
六桥春里胭脂水粉气味极浓。
它们甜腻得过分,像花开到靡艳的那一瓣,昭示着不管什么时候采撷、大快朵颐,都甜得叫人骨皮战栗。
但贺缺只能嗅得到另一种味道。
鲜且冷。
像山野骤雨初歇。
清淡沉苦的药味儿像是放肆生长的藤蔓,在不知晓的时候已缠了满身。
所以在这点清淡药味远离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紧了胳膊,将人捞回了身前。
姜弥:“怎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已经和贺缺视线齐平。
六春桥里的伶人说的不错,有人确实可以将人单臂抱起来,而且毫不费力。
臂力好的那位神情依旧懒散,唇边噙笑。
然后他轻微歪了下头。
“姜昭昭,你还有个东西没帮我遮掩起来。”
孟浪就罢了,还在这时候孟浪!
姜弥咬牙,恨不得将此人直接扔出去,但眼下那边的人越来越近,她只得情人交颈一般去环贺缺的脖颈。
手心的坠子被另一人眼疾手快拈去——
今日什么也没带的耳垂上猛然一沉。
那坠子是实心的赤玉,因是为贺缺身形所磨出来的,所以在姜弥耳边就格外有分量,即使是一点儿,也能察觉到若有似无的拉扯。
细腻柔润,绵密不绝。
不管心绪如何翻滚,正事仍然要处理。
姜弥和团娘表明了要带走阿雀的意思,并在价钱之上给了两倍的封口费——指的是现场给人贴皮的事,好在这位假母见得怪人估计是不少,非常懂得有些事情不能多问的道理,将人成功带回了马车上。
顺便给这可怜孩子弄了点粥喝。
姜弥处理事情镇定且利索,以至于贺缺在旁边的作用只有老老实实当门神。
但小姜娘子心里憋着火,所以直到上马车之前,都没有再搭理过一句这位。
然后她的袖子被扯住了。
扯得很轻,但是仍然由向后的垂坠感。
……可怜兮兮的。
“对不起姜昭昭,我不该跟你开这个玩笑。”
高个子的年轻人沮丧,“所以你真的没有认出来我的耳坠子吗?”
虞国公实在是一位很不称职的父亲,所以他的话参考价值基本没有。
贺缺根本不是边关回来才戴的耳坠。
他戴耳坠的时间很早,比姜弥还要早。
……早一点点。
自姜弥五岁的时候就给了文夫人——当时还是文氏,一个下马威之后,贺缺和她的关系明显好了起来。
虽然这个“好”也和平常的青梅竹马不怎么一样就是了。
姜弥彼时就熟谙装乖讨巧,而贺缺恶劣的臭毛病刻在骨子里,之前的恶作剧都是姜弥干姜暮背锅,自从贺缺加入,姜弥有时候也没办法摆脱挨罚的命运。
因为这位比她大了两岁的阿贺哥哥根本一点都不让她,甚至还主动揭发她!!
这算是什么哥哥!
小姜弥悲愤交加。
她认为当时主动帮忙是她尚短的一生中极大的败笔,但第二天就遇到了更恐怖的事情。
燕京的习俗,小姜弥到了年纪,该穿耳洞了。
小姑娘怕疼得厉害,死乞白赖、撒泼打滚,在家里闹了足足一个月,最后是肃雍王妃将她所有的首饰盒子全部摆开,问姜弥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些。
然后姜弥答应了,说十天以后吧。
但还是怕。
介于她的弟弟当时还是什么都不懂只想夏天上树摸“爬杈”①的小蠢货,小姜弥和刚刚进了开鉴门念书、总是来她家吃饭的贺缺哭了足足两天。
当然贺缺一如既往,即使这时候也不忘说嗯嗯好,那我到时候一定前来观摩你的英姿,把小姜弥气得跳脚,说你看着吧我一定不会哭。
最后一天的时候小姑娘眼睛肿的像桃,对着穿耳如同赴刑场。
然后肃雍王府这时候突然来了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的小少年气喘吁吁和肃雍王夫妇打了招呼,然后跑了过来,蹲下来给姜弥看他捂了一路的耳朵。
那赫然是个耳洞。
应该已经穿了几日,挂着一颗摇摇晃晃的东珠。
那时候是冬天。
男孩子的耳朵冻得发红,但却罕见露了个笑。
“试过了,问了好几个嬷嬷和母亲,用铅条夹着还好——这个法子不疼。②”
他的手还冰凉,捂了捂才去盖姜弥的眼睛。
“我问过姨母,她说要真是不愿意就不打了。”
“但要是喜欢,那也别怕,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