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外三十里。
站在原本高耸威严,现如今却杂草丛生,尽显破败凄凉的雁门关前。
恍惚间,李明善依稀记起当年李庸喜带着大大小小几个孙子盘坐城头,口沫横飞地讲述天波府的故事。
哪怕这其实是趁着前些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从住在收音机里的单田芳老爷子那儿听来的。
“咱们书接上文,只听三声炮响,金刀老令公杨业带着……”
被脑海中那道沙哑却勾人的声音带着,李明善闭上眼,默默观看被原先那个被称作李明善的崽子藏起来的童年记忆。
那时家业未盛,李庸喜尚在壮年,再加上李仁贵的及早表态,这个家不敢说兄友弟恭,但至少家庭和睦四个字还是能称得上的。
特别是每次李明善回来,各家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他来那是一定的。
就连那几个哥哥,也总会因为带着他在县城四处聊猫逗狗,然后被家里大人用皮带来一通奖励。
后来大家也被揍出了经验,索性一三五二四六的把班一排,等到了周日大家集体趴床上缓一天,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看着李明善忽阴忽晴,跟在身后的村干事也不敢开口,只能靠着已经不剩几根头发的脑袋硬扛正在流火的太阳。
“叔,不好意思,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您擦擦汗。”
接过递来的纸巾,这位中年村干事鼻子不禁一酸。
天爷爷,要说懂得心疼人还得是这小五。
哪像他那几个哥哥,一提起往地里挖黑面比谁都积极,可一说在这地上修个什么盖个什么,顿时脸拉的比驴都长。
更别说省里刚定下打算下大力气打造旅游资源,引资修缮雁门关这些历史古迹的时候,整个县里那些横冲直闯的奔驰宝马都少了好多。
至于说去向。
别问,问就是上省城办事,要不就是去京城瞧病,反正主事的没一个在。
要不是眼瞅就到上面给的期限,村干事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知道在南朝鲜做生意,却连具体地址都没有的李明善身上。
“小李总……”
“杨叔,叫我小五,或者明善也成。你再瞎喊我调屁股就回汉城,爹妈媳妇可都还在那边家里呆着嘞。”
“诶,小……明善。”
“杨叔,我哥他们呢,怎么个章法?”虽说大致已经猜到结果,但李明善还是问了一嘴。
“你也知道这些年省里资源整合的事,自打出了老爷子的七七,锦山除了你大伯坐镇,其他人都出去谈合作去了。不过上月底县里开会的时候,你大伯还说全力支持来着。”
“那挺好的。”
“可一回来就找不着人了啊。”
听到这,李明善都快气笑了。
您合着这是逮不住大的,就通过明洞27号把自己喊回来了是吧。
可转念又想到,现在锦山集团的对外一致口径就是李仁贵由于经营公司多年导致身心俱疲,再加上近期长辈离世,就产生了走出去换个心情的想法。
等哪天精神状态恢复,自然会回来重新接手工作。
虽然这种说法给知情人看了都只会会心一笑,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甚至站在那些掏兜人的立场,没有公开宣布分家反倒是件好事。
钱是你们家答应好的,找谁都一样。
看了眼似乎不再那么憨厚的杨干事,李明善也只能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老实人就活该被枪顶着。
不管为了所谓的家族名誉,亦或者为了不让别人戳脊梁骨,鄙夷李庸喜教子无方,其实结果李明善在重新踩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杨叔,我看这修缮款你也别跟大伙摊派了,既然我大伯已经发过话,那不管最后县里能从上面要回多少,剩下的我补。”
“补?李明善,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工程么?”
“知道,听村里修缮队老杨头说了。”
李明善甩了甩脑袋,等李仁贵的吼声彻底没了声响,这才把手机重新凑到耳边开口,“城墙1800米,敌楼3座,雁塔1座,包括六郎祠,关帝庙在内建筑13座,边贸街一条。”
听着清脆响亮的报菜名,李仁贵一时间心绪稍有复杂。
那城门楼子别说是李明善,就算是他自己小时候都已经破破烂烂,远处看就跟一高耸的黄土垛子般,哪有什么昔日塞外雄关的风采。
也就是到了90年代末和新世纪初,在县里组织,和杨家后人主持下进行过两次修复,才堪堪让那城楼看着不那么寒酸。
只不过保护归保护,大家生于斯长于斯,都是吃着黄米饭喝着滹沱河水长大,出钱出力保护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当然没的说。
可自家前两回把钱掏出去连个响都没有,这次还特意挑全家最小,啥啥不清楚的二愣子糊弄,合适么。
一想到这,李仁贵虽说对家里老大这种拍完板就跑的行为特别不齿,但要说一点火气没有也是骗人。
就算羊毛也不能紧着一家薅吧。
“爸。”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