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寻回记忆,心结已了,也便心甘情愿地投胎转世去了。
随着贺令姜手上的动作和轻缓的念决声,小鬼的身形消失不见,悬于她腰间的三枚小小金铃铛也“啪”地一声落下。
贺令姜伸手捞回金铃铛,将其缀扣回自己袖中的那串铃铛上,这才出了院子。
木门缓缓合上,她回身瞧着眼前在日落中显得冷清起来的宅院,掏出两张符纸印于门上,而后便转身出了巷子。
聚在一旁窃窃私语的百姓,见状也各自散去。
这一桩奇闻,终究尘埃落定,成为旁人口中的旧事。
贺令姜既得了袁不吝的首肯,自然全力投入到卢氏之桉的探查之中。
当初卢正监被弹劾勾结北狄神宫,人证物证俱在,只卢氏之人死撑着不认。后来卢六郎爽快认罪,然而其言行的怪异处,亦让三司诸人对他生了疑虑。
无论是审定卢氏一族谋反,还是以卢六郎陷害为由为其翻桉,都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撑。
于郢都这处,除却那些从卢府搜出来东西,能再查到的着实有限。如想彻查此桉,还是要去范阳才可。
裴攸先前已经派了人去查卢六郎在族中之事,昨夜恰巧得到了一些回信。至于旁的消息,还是需要再等一等。
如今他们能做的,也便是一面去找更多的消息,一面试图从卢六郎还有那些赌坊之人口中撬开口子。
只是那卢六郎骨头倒是硬得紧,即便施了刑,他也不肯交代旁的,只将这事揽到自己同卢氏身上。
贺令姜微微抬首,狱卒会意上前一步打开了牢门。
她走到卢六郎一步远的地方,垂首瞧着眼前之人。
他斜斜倚在牢房墙角,蓬着一头凌乱的长发,身上衣衫褴褛不堪,上面还凝着已经干固的血迹。
相较于先前衣着整洁、风姿朗朗的世家郎君的模样,如今的卢六郎,当真是潦倒落魄地很。
贺令姜幽幽叹息:“你瞧瞧,又是何苦呢?”
卢六郎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招认了,奈何贺七娘子同三司不信,我又能如何?”
“你这话真不真,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三司处的诸位大人,对你如今言语亦是心存疑虑。”
贺令姜眼中满是疑色:“你当真以为自己死咬着卢氏不松口,便能阻我们查清实情?”
卢六郎嗤笑一声:“贺七娘子说什么?卢氏一族与我犯了错处,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败露,那便该担起其中惩处。这不正是实情?”
“我怎瞧着,贺七娘子倒像要为卢氏一族开脱似的?”
“那可真是有趣了。”贺令姜凉凉轻笑,“你这个卢氏族人,认定了自己一族都犯了谋反之罪,其罪当诛。倒是我这个外人,觉得卢氏一族或许无辜,想要看看能不能证其无罪……”
“你总不会要说,我实则也与神宫沆瀣一气,想要就此包庇与神宫勾结的卢氏吧?”
卢六郎心中一梗,他倒是想如此说,可天下谁人不知,从临川私采铜铁到南诏姚州之战,还有戎曲二州民乱,皆是这贺家的七娘子横插一脚,破了神宫谋算。
若不是她,南方之地的谋算必然水到渠成,这大周,也该推倒了重建。
可惜,可恨!
他闭上眼睛,索性不再说话。
贺令姜眉梢微挑,从袖中掏出一物,手上一松,那物便坠在绳上,在卢六郎眼前微晃。
面前似有东西,卢六郎皱了皱眉头,而后睁开了眼睛。
等他看到眼前之物时,不由浑身一顿。
小小的玉坠,算不得精品,甚至其上还有些瑕疵。可对卢六郎来说,此物当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他十岁之时,阿娘赠与他的生辰之礼。
玉不是什么好玉,可已是阿娘竭尽心力所能得的最好。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六郎,你需记得,即便如今身有不便,也当如美玉,光华内敛,坚韧挺拔。”
那个在家道未曾中落时也曾读过书的阿娘,在想尽法子,去鼓舞那时自卑不堪的他,想去唤起他的向学不屈之心。
他还以为,这玉坠已经丢了,再也寻不着了……
卢六郎缓缓开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玉坠?”
“范阳,卢氏族中。”贺令姜收了玉坠,将其递给卢六郎。
卢六郎伸手接过,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怅惘:“我还以为,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着这玉坠了……”
他十九岁那年,卢正监带着两个儿子从郢都归乡。
去郊外骑马游玩时,卢正监的嫡次子卢九郎惊了马,是他不惧危险,扑上去将人接住。没想到,混乱中却丢了身上缀着的这枚玉坠。
他后来自己去寻过几次,未曾找到也只好作罢。
玉坠虽丢了,可也就是那次机缘,叫卢正监看着了他,将他带到郢都重用起来。
虽则依然不能入仕,可他到底不是只能屈居乡间了。
未成想,如今又有见到了这玉坠。或许当初有人将其捡了去,却未曾归还,机缘巧合下又落入了她的手中。
卢六郎也没问她到底如何得来的,只垂眸瞧着掌心的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