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裴攸的身形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贺令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先前总是下意识地避免去想,自己如今待裴攸到底是何种心思,如今被他当头一问,这才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她素来不屑自欺欺人,有便是有,无便是无。
因而,她坦然承认曾有过瞬间心动,却也直言与她心中所执想比,那份心动不过浅薄到可以随时收回。
少年人啊……热烈起来,总觉得自己可以奋不顾身,别无所求。
可既然是人,谁又不想对方能予以同等的回应?
自己捧着一腔情意,又如何甘愿对方不过是瞬间心动,衣袖浅浅一沾,随时便抽身离去?
相较于从都到尾的不曾一顾,这般看轻心意的态度,才是怕叫人更为难以接受吧?
更何况骄傲如裴攸?
可她到底,还是错估了他。
贺令姜坐在妆台前,细细摩挲着那枚刻了祈祝符的玉簪。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她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人心易变。
打打闹闹十几年的儿女冤家,凑成了一对,相濡以沫几十载的恩爱夫妻,最终挥刀相向……
玄术算得准天相命运,却算不清世道人心。
便是她自己当初在临川醒来时,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裴攸的言行怦然心动。
至于将来……
这世间一切,谁又能说得准呢?
至少如今在明面上,除了办桉外,她及贺氏同裴攸都不好走得太近。
皇帝明知她身世,却还应了贺相山所求,将贺氏召回郢都任用,还令她入了不缘司。
此间种种,无非是拿他们当刀使,去破这乱象横生的荆棘路,砍下神宫这株在大周盘根错节的暗树。
这样一把刀,好使自然最好,不好使也能随时丢弃,便是用坏了,也不必心疼。
因着贺令姜的身世,如今的贺氏,似乎只能做好皇帝手上的一把刀,且还要小心谨慎着,不能让他生出这把刀能威胁到主人的心思。
贺令姜手上微紧,双眸轻轻眯了眯。
可是她,从来不爱受人束缚,更何况,要甘愿做旁人手上一把随时可弃的刀?
前头二十二载,她身在江湖自然无所谓这些,可如今既然入了局,便不可能一直任人支使摆布。
神宫夺她性命,扰乱苍生,她身为玄士,不可能置之不理。
更何况,如今贺氏一族是同她连在一道的,即便她能退居江湖,这贺氏却不可能还如十五年前一般回归临川,自此安然无忧的。
那么,贺氏如若必须为刀,也要做一把让持刀人慎而重之、不敢随意丢弃的至宝之刀。
握在他手中,自可助他护他。可他若一旦生了毁弃的心思,那这把刀,也要有反过来叫他心惧的实力。
贺令姜看着眼前的烛火,眸光幽幽。
许是睡得晚了些,许是心中定了思绪,贺令姜这一觉难得睡得有些沉。
琼枝几个见她昨日似有心绪,再加上阿满说这两日不缘司中无甚要事,便有心叫她多歇息一会儿,因而也未像往日一般早早去伺候她起身。
等到贺令姜睁开双眼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头,温软的日光透过窗灵的缝隙,斜斜地挤进来,洒在地上留下一条细细的金丝线。
她看着澹青色的床帐,眼睛眨了眨,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明。撑着手坐起身,长长的秀发从肩上流泻而下落至胸前。
贺令姜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引着内息运行了一圈,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拨开帐幔,趿上鞋子下了床,而后取了件新的衣衫换上,方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婢女们听闻吩咐,立时轻轻推开门鱼贯而入。
等贺令姜用过了时辰不算早的早膳,琼枝见婢女们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挥挥手让人先行退下。
“七娘子,方才妓馆那处传信来了。”
贺令姜轻“嗯”一声:“何事?”
琼枝低头道:“昨夜妓馆之中,有一名唤作绿珠的花魁娘子丧命了。”
贺令姜微微皱眉,琼枝既然将此事特意禀给她,想来这花魁丧命之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她未开口,只待琼枝一一道来。
那绿珠乃是兰音馆中的头牌,长得美丽动人不说,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在中秋夜的花灯会上,还得了个花魁娘子的称号。
一时间,不说在兰音馆,便是在整个郢都都风头一时无两,引得王孙郎君们争相追捧。
昨日晚间,又有一群世家郎君到兰音馆听曲儿,特意请了绿珠出场。
对着这群出身不凡的世家子,绿珠便是自矜花魁娘子的身份,也不好推拒,因而便陪着几人,为他们弹了两曲,这才回到自己房中去。
可谁料,到了清晨时,绿珠贴身的婢女要伺候她起身,推开房门便见到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她大睁着眼睛,早就没了呼吸。脖颈处一条细长细长的口子,上面的血迹已然凝固。
在她身边的,则是一把缺了琴弦的琵琶。
贺令姜眉心轻蹙,如此情状,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