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光线昏暗，跟大楼外部一样荒凉，毫无人气。棕红色的大理石地砖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接待台后的玻璃幕墙上，“君氏出版集团”的烫金大字，中间的“君氏”两字，已经掉了下来，只留下一些胶印。
顾凌云想起过去，集团最繁盛的时候，大厅都是人。身穿职业套装的前台站在幕墙前，笑容甜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环顾了一圈，没看到君天浩的影子，便掏出手机，拨了君天浩的号码。
“你在哪里？”
“楼上——”
……
顾凌云跟着君天浩的指示，来到了天台。
她推开厚重的铁门，明亮的阳光，照得她眼睛一眯。而君天浩在她的正前方。
他背对着顾凌云，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他的领带在空中飞舞。
“……。”
君天浩转过了身，面向了她。顾凌云向前几步，隔着他一段距离，站住了。
天台的大风中，两人对峙着。
“什么事？”顾凌云抱起双手，语气不善地询问。
“……当年君氏出版集团资金链断裂，俞家派人包围了公司，胡乱打砸，把能搬的都搬走了。”
君天浩并未正面回答。他回头看了栏杆下一眼，缓缓开了口：“我那天刚放学，就听到了消息。……我赶到这里时，我爸已经摔在地上了。一群人围着他，朝他吐痰，骂他赖账不还，想通过自杀躲债，不要脸。”
“当时，我爸已经在到处借钱。无论是银行，还是他的合作对象，都不肯贷款给他。……不贷款的原因很简单，有人打了招呼，说看上了这块地，非要我们用整个公司来抵债。”
“我爸很悲观，但他不想死。在他跳楼之前，他还发短信给我，说下周要来学校看我，就要高考了，让我好好学。”
“那天，我站在人群中，盯着我爸看了很久。之后，从公司的大门出来一群人，是俞正鸿和他的手下。”
“我爸去世后，我妈不肯接受。她一直到处奔走，调查我爸当天的行动。没想到，才过一个月不到，她就被追债的人打了。……直到现在都没醒来。”
他说的，是顾凌云出国之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顾凌云愣住了。
这些事，她隔着大洋彼岸，只从父母和朋友口中，零星地听说了一些。但君天浩所说的，跟一句轻飘飘的“去世了”，是完全不同的版本。
“……所以，你就加入了俞氏，替俞正鸿卖命？”她想起之前君天浩的所作所为，不由嘲讽，”感谢他对你父母的血海深仇？”
“不这么做，我怎么了解，俞氏集团做了什么？”
君天浩抬起头，冷静地反驳。顾凌云一时哑口无言。
“只从外部去打听，根本没有用。”君天浩扶了扶眼镜，“大学期间，我想尽办法，终于认识了俞景初。……他把我推荐给了俞正鸿。俞正鸿说，如果南塘山度假村的这个项目，能够顺利完成，就会在公司内部重用我。我才能报复到他。”
“……不行。”顾凌云皱起眉，“你有这些想法，为什么不跟我和我表哥商量？我们都会帮你！”
“怎么帮？”君天浩直直地望着顾凌云，“是让你在社交软件上，定期给我一些安慰，还是让你回国？你回国，又能帮上我什么？……还有你表哥，他会放弃中云的利益，只帮你的男朋友吗？”
“这……”
顾凌云支吾起来。君天浩露出了苦笑。
“算了吧，顾凌云。……在我爸跳下来的一刻，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遇到事，还有你父母、你表哥、你背后的整个顾家。……而我，什么都只有靠我自己，也只能靠我自己。”
“这种感受，你是不会懂的。……就连原来的我，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
此刻的他，虽然和顾凌云面对面站着，两人却分外遥远。顾凌云赶到，君天浩将要彻底离开她了。
“不是这样的！是你一直躲着我！”她摇着头，眼睛红了，“你知道我这过去几年，花了多大心思，才跟你联系上吗？……如果你需要我，别说让我回国了，让我帮你报复都可以！我表哥不想帮忙，我就求着他帮忙！为什么你要拒绝我们的帮助呢，为什么你要变成——”
变成和俞正鸿一样，不择手段的人。
这一句话，顾凌云顿了顿，还是没说出口。
她早就原谅他了。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无法真正恨他。
但他的行为，已经伤害到许许多多的人了。骗人贷款、强征土地、殴打老人……每一条，都踩在了道德底线之下。就算她原谅他，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他。
她内心深处的君天浩，仍然是过去那个笑容温柔，看到小猫小狗受伤，都会哭泣的文弱男孩。现在的君天浩，还是她当初爱着的那个人吗？……顾凌云不敢想这个问题。
听到这句话，君天浩的眼神微微一动。
“如果要报仇，这一步是必须的。”他抿了抿嘴，“……你不变成他，怎么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顾凌云垂下了眼睛。
她这才确信，过去的温柔男孩，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