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从他的厢房走到唐骄的厢房不过十步。
微生商不曾停留脚步,一口作气,推门、跨步、关门。
屋内油灯尚明,影影绰绰,屋中人捧书夜读,神情专注,叫人打断也不觉心烦。
“来了。”
微生商思忖,这人为何见谁都笑,见谁都欢喜。
唐骄放下手中的书,招微生商过来榻上坐下。
半年来微生商从半大的少年忽然如雨后春笋一般长高了半尺有余,之前垂头便能看见发旋,现在倒是能轻松的与他平视了。
“阿商今日来我屋中,可是心中有了决定?”
微生商不去看他,看向他放在案几上的书目,是为《商君书》:“嗯。”
唐骄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方才看的这本书,不免自嘲道:“如今天下未定,我倒是着急看起这类书来了。”说着他将书页翻转,将“商君书”三个大字压在了杯子之下。
杯子晃出些水渍,将纸染湿,不留意,还当它做杯垫。
微生商看见唐骄眼中酸涩,他很少在他的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不会。”
唐骄愣了一下:“什么?”
微生商抬眸看他:“不会急。”
“这天下之主,必属于你。我会助你。你若出山,我便做你守将,护你重登社稷。”
微生商不知道今夜自己是怎么了,他怎会如此心急,将本该徐徐图之的念头一口气道出。
他看着唐骄微微愣怔的面容,他知道这本书可能是唐骄的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引自己说出归顺于他的话,若是自己堂皇的勾出这个话题,就必然陷入了他的陷阱。
唐骄乃当今天子之血脉宗亲,有着匡扶黎室之宏图大志。然而他背负爹娘的血债,一心只想要复仇,他们本不该是一路人。
在青屏山待的这半年里,他也渐渐的发觉自己从前不识乾坤,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是看不见未来的,然而唐骄叫他明白,复仇亦取之有道,不必偏要以卵击石,以命换命。
天下之宏图,他凭什么不能在这万千江山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确实是被唐骄一步一步牵着拨开云雾的。
可是他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却时时舍得为自己花费心机,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埋怨的呢?
“我不求功名利禄,我只要杀尽玄武山间负我之人,叫玄武宫从此消失于世间。”
唐骄没想到他如此光明磊落,当下觉得自己卖弄心思就显得狡诈虚伪了,羞愧道:“没想到阿商竟对我如此坦诚。”
他握住微生商的手,眼神炯炯:“阿商,你终于明白了!”
他道:“你我虽然皆起于青萍,然而造风之势,掀浪之能!定不会在那世俗匹夫之下!那些只知玩官弄权,沉迷享乐郁郁而久居人下之辈,定不能是我们的敌手。你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命去与他们相争!”
他先是欣喜若狂,后渐渐平复了心情:“阿商信本王,本王定不负君。”
君、臣。
微生商指尖抽动,看向唐骄。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此二字,便是将他们的血肉都连在一起了。
他将手反握回。
“嗯。”
——
合德七年,又是两个秋冬。
这两年间人世间沧海桑田。
合德六年初,萧素萧丞相以讨贼之名,亲自率领百万大军下江南攻打阆中二十四州,阆中主公白卫风率都督左靳亲征,于乾上交战。
然阆中水军势盛,萧素败北而逃,史称乾上之战。
于此期间,北川多摩趁机南下攻打郢都,郢都太守拼死相搏,最后划二十城以平息战乱。
次年春,萧素萧丞相病伤未愈,气急攻心,不治身亡。
后太师、九卿、太尉、御史大夫等人皆上奏萧素多年来的霸占超纲独断专行,称他们萧氏一族有谋逆之心,当诛九族!
年幼的天子不过八岁,懵懵懂懂的被人假借圣意,将母家萧氏满门抄斩。
后原太尉卢远光代为丞相,统管朝政和兵务之能,一时间煊赫一时、威震八方。
恰逢东南方梅雨初至,阆中以西、顺州以东又出现动乱,农民起兵造反,童谣传曰:“黎朝数绝,天侯当立,岁在辛巳,天下大吉!”
天侯军统领许刚领兵造反,一时山匪流寇猖獗,百姓民不聊生。
几月之后,郢都传来圣诏,剿匪有功之臣,受封赏爵。
八方受命,举旗而起,蜀南集结数万民兵,阆中五州向西南围剿,天侯军双手难敌四拳,其势见微。
——
夜静时分,狄秋、风萝、风虎和华浅都已入眠。
唐骄出门时便瞧见微生商在屋外等他,寒冬腊月,穿的单薄。
他笑道:“师弟怎么不披上狐裘?”
微生商见他裹得严实不透风便也放下心来:“不冷。”
唐骄搭过他的肩,一面走一面道:“师弟这些个头长得飞快,连师兄都比不过了。”
微生商偏头瞧他,眼中划过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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