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的那句话不知道戳中了阿户心里的哪点事情,他迟迟没有开口,只是可怜地站在原地。
沈扶玉无声地看着他,半晌,他道:“流言皆道你同山上土匪狼狈为奸,恩将仇报,害死了整个村子。”
阿户身体一僵,他浮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顶不住心头的压力,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鬼声凄切,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像一头找不到家的毛驴。
沈扶玉垂眸,听着耳旁一阵高过一阵的哭泣,哭声被越来越深的怨气削得愈发尖锐,让人几乎怀疑阿户是不是这一声过后就会变成厉鬼。
可是他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末了,他说:“仙人……我恨我自己。”
沈扶玉把剑收了起来,走近他,阿户没有动,他的魂体颤抖着,看向沈扶玉的眼里有着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痛苦与怨恨。
“我猜,”沈扶玉蹲到他身边,“那日你离开小牛村,却因为身上沉甸甸的盘缠,被山中强盗注意到。他们夺了你的盘缠后又杀你灭口,最后贪得无厌地顺着你来时的路,去了小牛村。”
阿户的十指猛地嵌入地面,他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回到那日被山贼团团围住的无助和恐惧之中。
“他们要我交出盘缠,可这是村里人给我的……我自然不能给,誓死反抗,却无效果。他们又开始逼问我村子的事情,我没有说。他们便要自己去找。”
阿户是个孤儿,他的爹娘出了大山后再没回来,是小牛村的村民一点一点把他喂大的。那个饥荒的年代,这些粮食便显得弥足珍贵。
阿户的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是一屋书,据说当年他爹就是考了出去,才带着他娘抛弃他离开的。
阿户也学着用功读书,因为他想带着全村一起出去。
后来他真的考中了秀才,甚至是秀才中的第一,也就是会元。小牛村的村民给他凑了盘缠,村长更是不惜倾家荡产,连家中陪伴自己多年的跛驴都卖了。
他带着全村的盘缠与希望出去,却在遇到强盗的那一刻尽数毁灭。
剩下的事情,阿户没有说。
他不说,沈扶玉也能猜个大概,阿户死了——大概率是被强盗折磨了一阵,而后被喂了相斥草。他的执念不散,知道强盗将村子洗劫一空还屠村的事情,便杀了那群强盗。
阿户凄惨地笑了一声,他跪坐在地上,眄看沈扶玉,声音轻飘飘的:“仙君,你是来审判我的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是在找那头跛驴吗?”
所以王镇才会有那么多的毒人。
阿户没说话,他的眼中似乎又浮现出泪水,声音哽咽:“只有那头驴了。”
“可是那头驴也没了啊……”池程余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个,忍不住唏嘘道。
他声音不大,但阿户已是魂体状态,耳力自然也非普通人。他听见这句话,这个人都像是僵死了一般,像是一个死物。
沈扶玉心道不妙,召来清月剑,却仍是晚了一步。只见阿户双眸已变得血红,眼眶掉出一颗一颗的鲜血,他的脖颈像一根柱子般扎在身体上,头却慢慢地转到了池程余那面,声音阴森可怖:“你说什么?”
沈扶玉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阿户化作厉鬼,他跳跃起身,挡住了阿户看向池程余的目光,他摊开手掌,四周的灵力在他掌心形成了一个漩涡,他没回头,却呵道:“程余,带草乌先走!”
池程余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捅了个大篓子。倒不是厉鬼难以对付,厉鬼主要分两种,一种为天生恶人死后所化,这种最好对付,直接打散便是,另一种生前可怜悲惨,怨恨让他们化为厉鬼,后又作恶多端,要想送他们去转世还得先恢复他们的理智,麻烦至极。
若非草乌在这里,需要人保护,否则池程余留下来帮助沈扶玉更好一些。
思及此,池程余更郁闷了。只能愤恨地夹着草乌仓促离开了。
沈扶玉刚站起来,失去理智的阿户便冲了过来,鬼气森森,招招朝着沈扶玉的命门而去。沈扶玉尽数挡下。
阴风阵阵,又裹挟着鬼声凄厉的喊声。听得多了,便容易进入阿户的鬼域中——也就是来回经历化鬼的那段时光。
那晚没有月亮,火把上的火光跳跃,像是无数只恶鬼在狂笑。
村民尖叫着四处奔逃,可惜这个村子多是老弱妇孺,对上正值壮年的强盗,逃也无处可逃。一片混乱血腥之中,阿户也跟着奔跑。
确切来说,是阿户的灵体。他夹在中间,尖叫着喊:“别杀了!别杀了!停下!都停下!”
胸腔里的那股悲痛与绝望之感好重,他好似被淹在了深海之中,无力至极。
他去挡那大刀,那大刀却穿过他的身体,精准地刺穿了往日慈祥的面容。
“阿婶!”阿户崩溃地喊。
“呸!这么穷酸!怪不得出了个破秀才!”强盗便抢便骂。
闻言,村民对这场无妄之灾终于有了发泄口,他们一边逃亡,一边求饶,还有人喊:“阿户!我们未曾对不起你!你怎么能与强盗勾结!”
他殊不知,他所骂的对象正伏在他的脚边,声泪俱下:“我没有,不是我……对不起……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