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恨恨地砍柴,心里想:总有一天,她要让阿奶知道,她才不是赔钱货,等她年纪大一点了,她就能再往山里头去深一点,春天捡野菌子,秋天拾果子,到时候把它们晒得干干的,卖给村里的货郎,一天能挣好几文钱呢!
——她以后会挣钱的,才不会是赔钱货!
顾二丫不出声,林阿奶骂了两句也自觉没意思,扭头进屋看孙子去了。
顾二丫饿着肚子劈完柴,又去把家里的水桶提出来准备挑水。
前三年实在干旱,周边能用的水几乎都被用完了,河源村比起旁的地方要略好一些是因为正好被一条大江的分支河流穿过,然后这条河也已经干了,他们要吃水得徒步走上两里地。
顾二丫年纪小,只提得动半桶水,也恰恰好,每家每户每天也只能打上半桶水罢了。
等她提着半桶水回来,就看见梅氏、林阿奶正陪着人说话。
那是个约莫四十的精瘦妇人,长着一双势利金钱眼,颧骨高高的,上头抹了樱红的粉,头发盘在脑后成了髻,听见动静,扭头看见顾二丫,吊着眼细细将她打量了个遍。
就这一下子的眼神,顾二丫就把她认出来了——是六姑。
她有些畏惧,擦着门边溜进院子里,连水也不肯倒了,躲进屋子里偷偷听外头的动静。
那位六姑来了相当一阵子了,之前大约已经说了些什么,这会儿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如今生意不好做,前几年倒还好些,那会子还没旱上呢!到处都缺人,给的价钱也都高些,如今是不行了,一个细丁也不过就二两银子,更别说女娃娃了。”
她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我也不瞒你,五斗米。”
林阿奶急道:“怎么才五斗?这才够一家子吃多久啊!往年不都是十斗么!”
六姑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瞧瞧现在的米都什么价啦?五斗米省着点吃能吃上大半年呢!”
眼看着林阿奶还想说情,她转身就要走:“你家不卖有的是人卖!我这趟来也是凑巧还惦记着河源村,下回再来指不定哪天呢。”
她当真一点都不留念,牙婆当惯了的,总在乡下行走,这三年里碰见这样的人家不要太多,有些是舍不得儿女的,更多的是嫌价钱低的,可也不想想,这人和东西也没什么分别,都是越少的越贵!谁知道这天老爷还要多久不落雨呢?再过两三个月,甭说五斗米了,一斗都未必咯!
她也不缺人,随便走两个地儿也就有了,尤其是女娃娃,总是最先被卖出来的,再是年轻些的儿媳妇,要到最后逼不得已了,才轮到家里的男丁。
这世道啊,就这个样!
她一只脚还没迈出去,林阿奶就开口了:“等等!五斗米就五斗米!”
六姑笑着转过身:“这不就得了!我呀就喜欢痛快人!谁耐烦看那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做派!你放心,我必定给你家姑娘找个好去处!”
林阿奶才不管什么去处不去处的,卖出去的人哪还有惦记的道理?她只管卖了多少米!
手里拎着才得的五斗米,扭头她就朝顾二丫招手:“二丫,过来,叫六姑。”
门后的顾二丫早就淌了一脸的泪啦。
她再蠢笨,再听不懂话也能知道,她这是被家里人卖了。
卖了五斗米。
脸上的泪哗啦啦地淌,她看看林阿奶,林阿奶正在找家里的秤,怕六姑给米给的缺斤短两;她又看看梅氏,梅氏望天望地望怀里的弟弟,就是不敢望一眼她。
六姑细脚伶仃站着,伸出手要拉她走,顾二丫便哭着挣脱开来朝外头跑。
她要往村头榕树下跑,那是她爹顾大山常在的地方,一路上她哭嚎着,光着脚丫子跑,被石头扎出了血也不管。
她看见了顾大山,大喊了一声:“爹!”
顾大山正和村里人闲聊吹水,听见声音回头,很不耐烦:“怎么了?”
顾二丫说:“你过来!”她还惦记着家丑不可外扬呢,怕顾大山觉得丢人,所以不往人群里去。
顾大山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过来问:“到底怎么了?”
顾二丫的委屈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了:“爹!阿奶把我卖了!”
可叫她难过的是,顾大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平淡问了一句:“卖了多少?”
顾二丫的眼泪涌得更厉害了,她低着头拼命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顾大山板住脸:“说话!”
他一向懦弱,在家里头的女人们跟前却是“顶天立地”的,女儿面前也不例外,很有副威严的样子。
顾二丫含着泪:“……五斗米。”
六姑已经过来了,她走得不紧不慢的,看见顾二丫跑了也不急着追,看见顾大山更不急了,就揣着手冷笑地看着。
顾二丫看见她了,却不想理她,只固执地盯着顾大山看,指望着自己的亲爹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亦或是做下什么决定,让林阿奶望而却步。
可顾大山只是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
自从生下来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儿以后,他从来也没摸过她的头,可这会儿他却摸了。
好像他是一个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