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处,一辆车正停在那里,西装革履的方炎斌倚在车门前,神情焦灼。
四目相对时,陆之缘一眼就认出了方炎斌——他比三年前成熟了,无论是发型打扮还是神态气质。
“来了。”方炎斌似十分紧张,手指无措地搓捻了几下,露出一个十分不知所措的笑容。很显然,他也一下就认出了陆之缘。
是啊,不过三年罢了,再怎么变,又能变多少呢?就像记忆里永远留在了二十七岁的陆靖童,再也不会改变模样。
两人目光交接的刹那,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悲伤,微红眼眶间明眸里中映射而出的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再不忍对视下去,商量好了似的默契地侧过头。
沉默,一直沉默着,也许是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是不想说什么。
小朋友不懂大人们的事情,开口打破了僵局:“妈妈,我们还走不走?我要找新朋友玩。”
“啊,她、她——”方炎斌太过激动,声音禁不住地颤抖着,“是小蓁苓……对吧?”看着眼前这小人儿与已逝斯人那七八分相似的五官,分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陆靖童,她若不是陆蓁苓,还能是哪个?
陆之缘点头承认,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这孩子她也许养得并不特别好,但到底是健健康康长大了。
“哇,真可爱。”方炎斌的语气有些刻意,这句夸奖的话听起来很假,特别假。对此,他马上就察觉到了,顿时更加局促了。于是,立马又咧着嘴巴,强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啊——!”陆蓁苓被吓到了,扑到妈妈怀里,呼喊着说害怕。
陆之缘抱紧受惊的女儿并轻声安抚,替紧张的方炎斌解释说:“这个叔叔就是咱们今天要见的新朋友,叔叔没见过你,很紧张了,就体谅一下他,好不好?”
“这个叔叔都不会笑,不好看。”陆蓁苓这话说得自认为很小声,但小孩子根本就不会控制音量。
方炎斌尴尬极了,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了。
看到方炎斌吃瘪,陆之缘心里有种出了口气的爽快。
陆蓁苓看看妈妈,又看看那陌生的叔叔,歪着头努着嘴,像是很用力在思考一般,几秒之后开口道:“叔叔,你好,我是陆蓁苓。见面要自我介绍,是礼貌哟。”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活脱脱一副无可奈何的小大人模样。
“对对,礼貌。”方炎斌抓住机会以此来拉近关系,“你好,我是方炎斌,你可以叫我……我……”
陆蓁苓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眼前这结结巴巴的陌生叔叔,懵懂、好奇又充满耐心。
啊,那双眼睛,多灵动,多像呀!
“对……不……”猛烈的悲伤涌上方炎斌的心头,要说的话也一时梗在喉间,他慌乱地以手掩面,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来不及阻止的泪水已然落下,如撒落的串珠,一个颗接一颗。
啊,原来人的眼泪还能这样呀!陆之缘暗自在心底感慨着,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自己不但无聊,还十分没有同情心。这面对面的场面,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无论如何想象,那场景中的自己都至少会是热泪盈眶的……,但实际却完全相反。
“对不……起……”方炎斌道着歉,无可抑制的悲伤失控了,他背过身去,很是克制地哭起来。
陆之缘看不到方炎斌的脸,可看着他颤抖的双肩,听着那压抑不住的哭声,知道他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一个孤独的悲伤像是自带结界,似乎跟半米之外的两个人一丝都不相干,面无表情的女人继续面无表情着,天真烂漫的孩子已经蹲下来玩起来阶梯下的小石子。
哭,继续哭着,哭,一直哭着,哭到路过的人不断侧目,接着还哭,哭到陆之缘心烦气躁。
“方炎斌,别哭了。”陆之缘拿出纸巾递过去,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吐槽道,“服了,你可真能哭,真会哭。”她以前可从没听说过他是这样子的人,禁不住吐槽道,“跟谁学的?”
方炎斌接过纸巾擦了擦泪,好半天才终于才缓住情绪,勉强撑起一丝丝笑,沙哑着嗓音自嘲道:“没有,人说久病成医,哭的次数多了就会了,哪里需要别人教。”
好奇怪,刚才看到方炎斌哭成那个样子,陆之缘的心底都不曾起一点点涟漪,但此刻对方这么轻如云淡如烟的一句话,却重石般重重地砸在了她心头,甚至情不自禁地端正视线。她郑重地看着眼前这满眼悲伤且满身疲惫之人,眼底的同情登时在眸间凝成一团雾蒙蒙的水气,安慰几乎脱口而出,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和三下轻轻的拍抚。
方炎斌心疲力竭了,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突然明了的真相如山体滑坡,直把他那孤独漂泊了三年的心碾成韲粉——痛苦化作十八层地狱,灵魂每天都经受上万遍的折磨,痛不欲生!当陆之缘的一只手,带着一点点到为止的温度,轻轻拍抚在他那僵硬如铁的臂膀上时,身体便自救般不自觉地向前一倾,双手顺势一勾,头便无力第埋在女人温暖又可靠的肩头,眼泪又失控般放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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