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子里静悄悄的,优伶停了弹唱,宾客也放下酒盏,同时将那一张张惨白且怨毒的面孔转了过来,火光摇曳里,却让场面更加森然、诡异了几分。
此情此景,顿时吓得陈都尉尾椎骨一颤,一股儿凉气直冲入了天灵盖。
道士却哂然一笑,恍若未瞧见周遭的变化一般,而随着他的筷子拨动,一碟碟香气四溢的菜肴也还了本来面目。
红烧猪蹄成了截婴孩的残掌,白皙的皮肉被炖煮的软烂。
四喜丸子成了一颗颗惨白的眼球儿,其上还沾染着一缕缕血丝儿,似是刚从活人眼眶里抠出来一般。
扒猪脸也变作了个女子的头颅,云鬓高耸、眉目宛然,瞧来生前也是个俊俏美人儿。
至于那些其他菜肴……此处也便不一一列举了。
“啧啧…主人家净拿这些个吃不得的饭菜招待贫道,看来是瞧不起贫道了。”江尘摇头叹息了一声,丢了筷子,手上并指作诀,随着几句咒语念出,整个堂子里霎时间天昏地暗。
几息功夫过后。
原本的奢华楼阁恍如久经岁月的彩画般褪去了颜色,干净的桌凳突然间朽坏不堪,明亮的彩灯也燃成了绿焰,坐席间的客人亦是一个个衣衫残旧,死相毕露。
那身前的桌案上,嚼烂的皮肉,啃噬的骨头,撕扯的内脏,就这么血淋淋、赤裸裸的呈现于眼前。
陈都尉揉了揉眼睛,直愣愣扭头瞧去。待瞧清楚之后,二话不说便是扣着嗓子眼,吐了个畅快淋漓。
可任凭他吐了半晌,却只倒出来些儿酸水了事,至于那些吃下去的死人肉么,却是丁点儿也未见着。
在吐了个昏头黑脑之后,他才晃悠悠站直了身子,抹了把嘴角上的污秽,气的目眦欲裂,“娘的,这些儿邪祟竟敢如此残害百姓,今日本都尉定要为民除害,儿郎们……。”
他抽出来腰刀,就要与堂子里的邪祟拼命。
可话未说完,便又似被人掐住了嗓子眼,瞪大了眼珠子愣在了当场。
原是不知何时,那些个捕快差役纷纷抬起了脑袋,一个个脸上挂着诡异笑容,嘴角留着涎水、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头儿,仿佛在瞧着可口的美味佳肴。
“嗬…。”
陈都尉立时脸色苍白,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绷着脸皮,努力维持着身为都尉大人的最后一点体面。
忽而,周遭的群鬼…连并这些捕快差役,齐齐离了桌凳,步履蹒跚着围拢过来。
一只只干枯手臂,缓缓向着二人逼近。
“娘哎……。”
见此情况,吓得陈都尉一屁股蹲在地上,就连那柄腰刀也脱手而出,斜斜插入到帘布之中。
一声惨叫陡然响起。
下一秒,胖捕快张二河便捂着腚从桌案下窜出,那张肥腻腻的胖脸因着疼痛而变得扭曲异常。
“个狗日的!”
陈都尉鼻子都气歪了,好嘛,老子在这儿被群鬼环伺,凶险万分,你他娘的做了个缩头乌龟是吧。
想及此处,不由目露寒光,一骨碌儿从地上爬起来,揪着胖捕快的衣襟便一顿拳打脚踢。张二河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待迷迷糊糊回过神,这才发觉到眼前的堂子里异常。
就这么眨眼功夫,那些个鬼怪已经合拢而来,将几人给围了个严实。
“头儿…鬼,鬼啊。”张二河扯起了嗓子,杀猪也似的喊了起来。
陈都尉神色一凛,惶恐间忙丢开了胖捕快,三两步窜到了道人身侧,如此心中才算安定了不少。
这鬼楼固然凶险无比,可纯阳子道长法术高强,又怎会怕了这些个邪祟恶鬼。至于他的那些儿手下么,怕已是被邪祟遮了眼。
眼下哪儿还顾得了这些废物,他们死了也就死了,等回头禀报太守大人,定个因公殉职,多发放些抚须银子便是。
且不提陈都尉心头的小九九。
而眼瞅着群鬼迫近。
一直端坐席间的道士终于有所动作,但见他袖袍一挥,无数张符箓好似飞鸟般四散飞舞,一道道红黄光芒四射间,群鬼但凡被符箓沾到,立时便似朝阳下的晨露,迅速烟消雪融,眨眼功夫已是沓无痕迹。
而紧跟着就是一阵重物落地声接连响起。
尔后。
大堂里恢复平静,只有地上散落的碗碟与桌凳,以及横七竖八昏死过去的捕快差役,则诉说着方才的那一幕并非是梦境幻觉。
“无量天尊,主人家难道还不准备露面么?!”
江尘拍了拍衣袖,好整以暇的斟上酒水,轻啄了小半口,一对儿眸子却是瞧向了昏暗、幽漆的二楼当中。
还有邪祟?
将将松了口气的陈都尉闻声打了个颤。
胖捕快也是缩了缩脖子,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觍着那张肥腻腻的胖脸,一瘸一拐着躲向了道人身后。
忽然。
一声幽幽长叹响起。
“哎…这些儿不过是城中的孤魂野鬼罢了,阁下又何必赶尽杀绝哩!”
随着凄婉的话语声落地,几人身后不远处,陡然多出道红影出来。这是个身披喜服的貌美女子,身姿婀娜,长发如云,那妩媚的俏脸与象牙般的肌肤在忽明忽暗的幽惨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