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家乡,他身上的钱就花光了,人还被花楼里的老鸨给扔出来的,暮春露重,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脸颊上还晕开了姑娘的口脂,没有钱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是去城外破烂的城隍庙里去对付一晚上了。
他越走越偏僻,城外杂草丛生,山花镶嵌其间,山路难走,夜色沉重,连山花的颜色都逊了几分,宁贡生身上还泛着酒意,走路也不稳,不管多烂漫的花朵他都一脚踩了上去。
他肚子里的酒虫没饱,哪怕身无分文还刚被人赶了出来,也不见读书人的廉耻,反而时时念叨着刚才没来得及喝完的那壶酒。
脚下的泥越来越湿,他朦胧着一双眼,这才发现是走错了,原本是要找去破败城隍庙对付一晚的,结果走着走着,竟然走到河边去了。
“呜呜呜……”
宁贡生正想离去,却听到一阵呜咽,往声音源头望去,却见一对父母正在河边烧纸钱。细雨仍旧在下,火盆里的打纸钱却烧得旺极了,白色的纸钱随风飘摇,又落了一地,周围香蜡不少,妇人边烧边哭,拿衣袖擦眼泪:
“我的儿啊……”
想来是这家的儿子不走运,失足落了水死了,他父母正在淹死人的河边上坟呢。据说这样枉死的人是要变成水鬼的,凶煞万分。
宁贡生心中暗骂几声晦气,连忙绕走了。
死人的霉运,他可沾不得。
只是泥地落了雨,又是在河边,湿滑不已,宁贡生走得急,脚下一滑直接就摔了个大跟头。他这处动静太大,连那对哭丧的夫妻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宁贡生忙不迭爬起来,头都不敢回,四肢并用地跑走了。
倒霉倒霉,今日一日真的是倒霉透顶。
宁贡生在心底一连着不知骂了多少句。他这身衣裳还是新的,有个词叫衣锦还乡,他没那么有出息,弄来弄去也只得了这么身衣裳,还给弄成这样子,气煞他也。
冒着雨紧赶着来了城隍庙,这里不知多久没有人来,破败不堪,柱子都断了几根,所幸屋檐尚密,够他避雨用上一夜。
“嘻嘻嘻。”
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响起,大半夜的,还是荒郊野岭,宁贡生瞬间就警觉起来了。
“谁?!”
从城隍像后面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童,穿着一身红袄子,眉间还点着一粒朱砂,活像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娃娃。它慢慢从城隍像背后出来,怀里抱着的不是鲤鱼而是一坛酒:“公子是否要吃酒啊?”
眼看是个毫无威胁的小孩,宁贡生松了三分防备:“你是谁家的孩子,半夜三更的,怎么跑到这里来卖酒了?”
小童抱着酒靠近了些,仍旧是笑嘻嘻的:“我?我是抱酒童子,听主人的命令,专门去给在城隍庙休息的客人送酒吃,公子你要吃酒不,我这有口碗,您尝尝再说……”
随着封口的红布被拆开,酒的醇香一下子就溢开来,宁贡生原本剩七分的警惕,被着酒香一熏,瞬间去了六分。
就在宁贡生要去接小童的酒碗之时,突然,一道金光似闪电般闪过,准确无误地打在那口酒碗上,小童手一松,酒碗瞬间四分五裂,清白的酒液落在地上,瞬间变黑,腐蚀了地砖还冒着青烟,宁贡生来不及反应,下一道金光便落到小童身上。
小童嘴里发出大猫般嘶厉的尖叫,随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传来:
“哪里来的恶鬼,敢在此处作乱!”
只见门口一位青衣道长提剑而来,那柄铜钱剑以红绳栓成,随着阵阵铜铃声响,浩然正气扑面而来,抱酒童子挨了几下打,摔了酒罐子,灰头土脸地要跑,被那青衣道长镇了下来,红绳锁紧,竟然是一块孩童形状的石头。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得一旁的宁贡生眼花缭乱,大气不敢喘。
尘埃落定,道长也收了法器神通,径直朝宁贡生走来。宁贡生赶忙爬起来,七手八脚收拾着身上,作揖正要道谢:“多谢道……”
那道长却直接越过他,捡起那块石头:“也怪我疏忽,竟然给你逃到这里了。”
宁贡生也没看清她的动作,只知她在石头上做了法,随后便将石头收起来,准备离开了,像是从头到尾没看见宁贡生这个人一样。
这下宁贡生急了,连忙过去将人拦住:“道长!道长!”
道长横眉冷对:“何事?”
宁贡生打着呵呵。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刚才又是撞上水里淹死的人,又是碰上鬼的,他现在心里虚得很,这城隍庙如今看来怕是有些不吉利。眼前的道长他刚才可是看见过的,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人,哪怕是女流之辈,他也宁得低三下四一回。
“小生姓宁,名贡生,不知道长名讳啊?”宁贡生堆着笑。
道长看着不过二十六七岁,若是寻常女子,恐怕孩子都有刚才那童子鬼大了,正值大好青春年华,也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怎么就想不开去做了道士啊,真是可惜了。
宁贡生心里嘀咕着,道长冷笑一声,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她的声音和她整个人一样冷:“我姓裴,俗名裴思晚,你叫我一声裴道长就行了。”
宁贡生脸上露出市侩的笑:“裴道长,您这是要到哪里去